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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内外万人瞩目下,雪白的大马慢悠悠向外走去,发出“得得得”的蹄声,车轮辚辚转动,一条碧绿丝绦不知何时从檐角飘飞,落在地上被滚过的车轮碾如泥地。
白马长嘶一声,车轮吱呀,马车稳稳当当停下,正对内史腾。
车内的人伸出一只手,将白色的帘帐拨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得极短,甲缝中不藏丝毫污垢。这只手修饰精致,看起来十分年轻,并不像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所有。
然而,内史腾却面露喜色。他看得很分明,对方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既是出于恐惧,又是常年纵情声色后耗空气血所致。这个韩王安,与他心中所想十分接近,一个胆小怯懦、昏淫无度的末路君王。
殊不知车内,李星阑虽然手在颤抖,面上却是带着古怪笑意。
陈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个不停:“这人傻不愣登的,对着你手看那么久,几个意思啊?”
李星阑忍不住笑,想着:“他心里轻视韩王,对整个韩国都不屑一顾,我只要显得懦弱昏庸一点,很容易骗过他。”
陈铬:“你很有气质,像个贵族青年。别人本来胜利在望,谁知道到你不仅敢假扮韩王,还能知道对方的想法?想想也是可怕。”
李星阑听到最后一句,忽而笑容一滞,只是短暂的瞬间,而后恢复如初,莫名说了句笑话:“贵族?黄钻还是蓝钻?”
陈铬:“……”
他应该假装笑两声吗?他不笑李星阑会不会觉得尴尬?可是自己也好尴尬,这谜一般老土的笑话,只有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才会说吧?
白雾茫茫,内史腾手持一卷竹简,放于面前,呼吸喷出的热气在其上落下一道水雾。他跨于马上,不说话也不动,看着白衣素服的“韩王安”从马车上爬下来,努力压制着手脚的颤抖,然而却还是在落地时左脚踩空,一屁股坐在地上。
韩王安发出一声“啊”的惊叫,下意识抬起手,似是正在等人来扶。
内史腾左右个一名裨将,见状哈哈大笑,劝慰韩王莫要过分惊慌。
内史腾也是忍俊不禁,静待片刻觉得差不多了,便出声止住他们的嘲笑,令右侧的裨将下马,将这韩王搀扶起来,牵引至面前。
李星阑佝偻着背脊,手脚都在发抖,额头浮着一层薄汗,甚至在裨将握住他的胳膊时,试图将手抽走。然而挣扎两下,还是忍了下来,抬头向内史腾行了个礼,却不并看向对方,只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秦王……”
内史腾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剑眉薄唇,眼带桃花,散漫的目光未显轻佻,反而带着君王对众生的不屑一顾。这人即使削断了头发,仍旧是个十足的英俊贵族。
虽然“韩王安”的神情、行止,俱都显示出他的身份,确确实实是一名末路君王。但内史腾心中仍禁不住疑惑,对方面貌过于年轻,总有股子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于是他便直接打断了李星阑的话,问:“你便是韩王安?”
陈铬扒拉在城头,生怕被别人发现,只露出一只白皙的耳朵,聚精会神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下十分忐忑:内史腾虽然轻视韩王,却保持着疑心和谨慎,李星阑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控制住?
内史腾又说:“听闻你已年近四十,却不想模样如此年轻俊俏。何故戴着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前些天,咳,宫中起了场大火。”李星阑咳了一声,故意压低声音,仿佛喉咙受到烟熏呛伤,答:“火光通天。该烧的不该烧的,俱都化为一抔土灰。寡人的那些大臣们,心疼祖宗留下的老物件,为着救两个瓶瓶罐罐,不少人寻着先王去了。”
内史腾常在内宫,对宫闱中的腥风血雨了若指掌,倒是完全听明白了“韩王安”的意思,眼中精光一闪,道:“韩王倒是通达,莫要过于伤怀。然而你千乘之国,说降就降,恐是有诈。”
李星阑嗤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愤,语气平淡,道:“千乘之国?离心离德,又有何用。群臣蒙昧无知,韩国,乃是寡人的韩国;百姓,乃是寡人的百姓。总叫嚣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何道理?既是寡人的国家,自然不能身边几个什么王亲大臣能说了算。秦王当世豪杰,三皇五帝怕也是望尘莫……呵,寡人不敢多言。”
这倒是像个君王的想法,内史腾不疑有他,笑:“韩王见识过人,手中所持是何物?”
李星阑:“降书,印鉴,一样不少。”
内史腾点头:“一样不少。吾王宽宏,归降之后,自然会善待于你。”
李星阑道了声谢,说:“寡人倒是觉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火烧得及时,若非如此,到如今他们还拉着寡人救火呢。咳,此乃——”
他说着话,单膝下跪,托举起手中的物件,朗声道:“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