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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理想之所以美妙, 就是因为, 它可能不会实现。
现实生活是一条直线, 理想则是另一条平行线,二者相辅相成, 却永不相交。
理想与现实的垂直距离, 让人沉醉,让人疯狂。
姜锦年甘愿为此付出。
虽然她刚刚吹了牛皮,说什么“我会成为合格的基金经理”,其实她连那个位置的影子都没摸到。但是,最起码,父亲仍然支持她。
父亲在电话里念叨:“有理想是好事啊!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家里人帮不上你,你要辛苦一阵子……辛苦归辛苦,饭要好好吃, 别省钱。我跟你妈都有退休金,你弟弟也懂事了,一家人都好得很。”
姜锦年连连点头:“你们也是,按时吃饭, 注意休息……还有, 家里要是缺钱, 一定要跟我说。”
“缺啥钱?不缺钱!”父亲回答, “你管好自己, 比啥都强。”
通话结束后, 姜锦年下楼吃饭。
她半低着头,脚步轻快。
临近门口,忽觉人影交织,她定睛一看……嘶,不得了了。
来人正是傅承林。
他并非独自出现,随行五六个人,开了两辆车。
姜锦年的上司罗菡站在一旁,笑容可掬,亲切接待他。而罗菡的上司——本公司的投资总监,也在这队欢迎之列。
好大的排场啊,姜锦年腹诽。
她从前就知道,傅承林他们家经营全国连锁酒店,盘踞中高端市场,拟在近期上市。而傅承林本人,借用酒店之名,创办了内部的证券事务部,同时收购了某家基金公司。
对了,他还是另一个金融资产机构的高级合伙人。
有钱人总是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变得更有钱。
他们越往上走,身份越环环相扣。
姜锦年摇头叹息,羡慕不来。
她想,她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出门吃午饭。
她特意绕开正门,走向大厅最左侧的出口……
很好,没有撞见傅承林。
他正在备受瞩目,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那她究竟是在费什么劲?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
傍晚六点,姜锦年下班回家。
她在街角买了两斤草莓,那些草莓带着叶子,模样红彤彤,看起来很新鲜。她拎着一整袋草莓,脑子里还在考虑某一份研究报告,近旁就路过了一辆缓速行驶的黑色轿车。
恰好前方有个红灯。
车停了,车窗降落,傅承林坐在后排念了一声:“姜同学?”
姜锦年猛然回头,差一点扭到脖子。
傅承林笑了笑,忽然催促道:“快上车,还有三十秒,我来不及跟你详谈。”
姜锦年以为,他要说的事与公司有关,而且情况刻不容缓。她连忙跑向他,赶在红灯变绿之前,成功上车。
当她终于来到傅承林身边,她又想:这种刻意接近傅承林的行为,算不算是在套取内.幕消息?
结果傅承林只说了一句:“中午装作不认识我,这会儿倒是跑的勤。”
姜锦年暗忖:他在干嘛?兴师问罪?
她一边沉思,一边把装着草莓的塑料袋放在皮包上。令她尴尬的是,那草莓刚才被挤压了一下,此刻正在滴汁,一滴一滴地浇落在不知多少钱的车内地毯上。
姜锦年并拢双腿,往旁边挪了两厘米,又掏出一包纸巾,弯腰收拾残局。
傅承林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擦了,草莓味挺好闻。”
前排开车的司机也说:“是啊,姜小姐,不碍事的。”
姜锦年气馁。
她直起腰,翻出钱包。
傅承林问她:“你又想给我钱?”
“是又怎样,”姜锦年回答,“那天的车费和住宿费,你都没收下。今天的洗车钱,你总得要了吧。”
话没出口,她就抽了三张一百。
傅承林伸出长腿,鞋底踢到了前排的黑色真皮座椅。他先是看向了别处,继而认真瞧她一眼:“你张口闭口都在和我谈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俩有什么……不正当的金钱关系。”
姜锦年面上一热,像被扎了一针的皮球。
她不敢直视他,只能面朝某个方向,欣赏窗外夕阳西下。
晚霞残照,光影交替变幻,浅浅掠过他的侧脸。他将手腕搭在紧闭的车窗上,半支着头,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走神……他自始至终没问过姜锦年的住址,但是这辆车,正在驶向姜锦年的家。
姜锦年却在盘算:完蛋了,他今天又要送她回家。
这可咋办,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她苦思冥想,主动提议:“那个,傅总……”
傅承林打断道:“我什么时候成了傅总?”
姜锦年语气轻柔,只有淡淡的不耐烦:“这个问题得问你自己,你到底控股了几家公司,你经营的酒店准备什么时候上市?”
傅承林神色了然,嘴角浮出一丝笑,像是听惯了诸如此类的问题。
姜锦年飞快地开口:“喂,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没有从你这儿探听内.幕的意思。我刚刚是想问你,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顿饭?我看这附近的饭店都挺好,招牌菜是红油火锅……你蛮喜欢吃火锅吧,我记得。”
傅承林侧过身来,仍与姜锦年有一尺距离。
他给了她充足的安全空间。
然后,他卖了她一个面子:“走,下车吃饭去。”
暮色四合,将近入夜。
街边路灯明亮,其中几盏被茂盛的树木遮挡,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子。
姜锦年与傅承林并排行走,从树荫中穿行而过。
两人身边时不时地经过一些附近大学的小情侣,多半是男生搂着女生,散播着恋爱的荷尔蒙。
“年轻真好。”姜锦年忍不住说。
“你不也才二十几岁?大好年纪,做什么都行。”傅承林接话。
他习惯性地想要拍一拍姜锦年的肩膀,正如他对待关系好的哥们。刚抬起一只手,他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不太自然地收回来,揣进西装裤的口袋——就好像他图谋不轨,又良心发现。
路边卖花的老阿婆瞅准商机,挎着花篮,迎面而来,问他买不买花。
那老人穿着一件薄褂子,脚踩布鞋,满头白发梳得整齐。她絮絮叨叨地挑拣花枝,眼皮上皱纹打了褶子,饱经沧桑的面容与娇艳动人的花朵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不要买花?便宜卖你。老人一再询问。
她的篮子里只有玫瑰。
殷红色,带着香味,正在怒放的玫瑰。
傅承林从上衣兜里摸出钱,爽快道:“我全要了,连篮子一起卖给我吧。”
他拎着花篮,心情不错,再看一旁的姜锦年,她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这姑娘有时候精明有时候混沌,偶尔及时止损,偶尔深陷泥潭……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他没有细究。
事实上,姜锦年对纪周行,是及时止损,而对傅承林,却曾是深陷泥潭。
她看见傅承林买了花,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别送我!她在心中默念。
事与愿违。
片刻后,傅承林就将全部的玫瑰转送给姜锦年:“祝你永远年轻,姜同学。”
姜锦年想起自己刚才的那声感叹——“年轻真好。”
她本该被同学之间的友谊深深感动。但她说出口的话已成嘲讽:“玫瑰是送给情人的礼物,我们这是哪儿跟哪儿?还不如……免费发放给路边一对对的小情侣,就当做好事了。”
傅承林没吱声。
姜锦年抬头看他。
灯火阑珊,清辉洒落在一侧,照亮他的整张脸。
他也在打量她,眼中探究不减:“花被人定义了价值。其实玫瑰想开就开,哪管自己是不是代表爱情。”
他还说:“这些花很漂亮,扔了就糟蹋了,先放车里。”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巷子口刮过一阵凉风。
傅承林走向他停在路边的车。
姜锦年站在原地不动。
方才卖花的老阿婆没走远。那老人家折回来,对姜锦年说:“小媳妇啊,甭跟你老公吵架了,人都给你买了一篮花,早点和好……回家过日子。”
哎,误会大了。
姜锦年连忙纠正:“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微笑着说:“他就是我一同学,心态好,出手大方。”
她莫名其妙地跟一个陌生人解释她与傅承林的关系:“普通朋友,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而且八竿子打不着。”
姜锦年站得端正笔直,像是将一条垂直线当做了参考系。她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这种过犹不及的反应宛如一只受过伤的惊弓之鸟。她潜意识里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姜锦年稍一寻思,略微抬起了脚后跟。
她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而在另一边,傅承林把玫瑰扔在了车上。
他让司机找个地方吃饭,所以车里没人。
姜锦年离他足有十几米,正好方便他远远观察她。其实他挺鄙视这种背地里偷瞄的行为,感觉像个变.态,没见过女人的那种。
于是他装作有事,绕着车转了一圈,看到姜锦年与卖花的老太太相谈甚欢。
她们在聊什么?
怎么卖花?
如何正确地推销?
市场长期获利的交易方法?
无论哪一种,傅承林都能讲几句。
偏偏姜锦年和他交谈的话题十分贫乏。
这般境况,在稍后的饭局上也没有一丝好转。
直到姜锦年开始喝酒。
时钟指向了七点半,火锅店里杂声鼎沸,汤底散发热辣辣的香气,勾得人不知今夕何夕。
姜锦年被辣的够呛,仰头喝一杯冰镇啤酒,喝到一半,她停下来,扯了一下傅承林的袖子:“你先别吃了,我有话跟你说。”
傅承林在碗里晾了一块豆腐,客气地回答:“请讲。”
姜锦年从善如流:“我以前……我对你……”
傅承林“嗯”了一声,疑问句,二声调。
姜锦年紧张的要死要活。她猛灌自己半瓶酒,摆了摆手,说:“不行,我讲不出来。你再给我一分钟。或者你把脑袋扭到旁边,别让老子看见你的眼睛。”
傅承林得理不饶人:“我的眼睛长得不对,还是把你怎么着了,你倒是跟我讲讲。”
姜锦年见他不配合,她干脆自己低下头,像是在他面前认罪:“我以前,给你惹了不少事。我郑重向你道歉……”
往事不堪回首,她想。
傅承林握着酒杯,食指扣住了杯沿。啤酒冒着气泡,溅了几滴到手上,他抬高杯子,透过这层玻璃去看姜锦年,画面被水光折射,变得支离破碎。
他失笑:“多少年前的事,再提没意思。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顿一顿,又说:“我知道你想讲什么。其实你不必介怀,你早就走出来了,你前不久不是还差点儿和纪周行结婚吗?”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锦年心道。
她脸颊泛红,意态醺然:“别说纪周行,咱俩还是朋友。逢年过节,我还会给你发祝福短信……”
傅承林偏要问她:“你怎么认识的纪周行?”
姜锦年伸出右手,对着他指指点点:“亏你还是个……社会精英,怎么这样八卦。”
指责完毕,她咬着一块年糕,含糊不清道:“就是在公司门口认识的。那天下大雨,我抱着文件,一头撞在他身上。”
傅承林“呵呵”地笑了:“毛躁。”
言罢,他拿筷子夹起魔芋,不等放凉就吃了。他久不沾辣,这下喉咙被猛然刺激,让他咳嗽好一阵子,旁边的两位女服务员争相为他倒水。
只有姜锦年一人不受他外表蛊惑,冷冷道:“你才毛躁,咳成这样。”
傅承林罕见地没有抬杠。
这时,锅中翻滚的羊肉差不多到了火候。
姜锦年用漏勺把羊肉盛进盘子,等了一分钟,再推到傅承林的视线范围内。
他的手指僵直一瞬,略略弯曲,叩响了桌面。
他笑问:“你现在还喜欢羊肉和牛肉吗?”
姜锦年摇头:“你当我是怎么瘦下来的?我告诉你,我晚餐不可能吃一块肉,你就是拿枪抵着我后脑勺,硬逼着我,我也不可能吃一块肉……”
傅承林给她夹菜,又为她铺了一个台阶:“那你吃两块吧。这些年你辛苦了,姜同学。”
姜锦年醉得不轻,懵懂道:“好啊,谢谢。”
当晚九点,姜锦年被傅承林送到了家门口。
姜锦年的室友许星辰为他们开门。
门拉一半,许星辰惊呼:“傅……傅承林?”
傅承林的西装扣子全部解开,白衬衫上沾了点儿可疑的口红印。
他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目光不曾探入室内,姜锦年与他没有任何身体接触……许星辰本来也没往那个方面想,直到她瞧见傅承林的手中还拎了一篮玫瑰,玫瑰之上,还有一袋草莓。
这是什么意思?
有谁会在送玫瑰的同时,送上一袋子草莓?
许星辰自动为他翻译:玫瑰代表了我对姜锦年的爱,草莓代表了我想在她身上种草莓。
天哪!真是又坏又浪漫!
许星辰几乎想为他鼓掌喝彩。
她的神情过于揶揄,傅承林都看不下去。他把姜锦年交到她的手里,解释道:“她今晚喝多了,麻烦你看着她点儿,别让她发酒疯。”
许星辰应道:“好的,老板!”
正门关上以后,姜锦年后知后觉地介绍:“他是……”
“他叫傅承林,他是我们公司的新老板,我在上周的员工大会上见过他一次,”许星辰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语调拔高,“姜锦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未来的老板娘?”
满室玫瑰香气,混杂着草莓的甜味,扰乱人的嗅觉神经。
许星辰忽然灵光一闪,心中暗道:姜锦年该不会是……为了傅承林,甩了纪周行吧?
他问:“你突然冲过来是要干什么?”
姜锦年回答:“你上大学的时候,经常给人感觉拽得不行。我一直想捏一下你的脸。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让我捏一下好了。”
她态度诚恳,一改从前的刻薄凌厉,变得安静自持、温柔如水,目不转睛又殷殷切切地望着他,几乎将无理取闹上升到了一个高度。
傅承林却说:“不可能。”
他还想起了她方才的话,不由得打趣道:“刚用膝盖撞完我,这会儿又想玩捏脸?我跟你说,我这人特别看重尊严,不可能随便让人捏脸。”
灯火如昼,光明鼎盛,他倚墙而立,侧影与她交叠,若即若离的暧昧就在空气中繁茂滋长。室内静悄悄无声无息,她呼吸稍快,并不适应这种绮靡的勾缠。
为了打破此刻氛围,姜锦年顺势道:“我调整了心态。我现在不把你当男人看,我把你当姐妹,聪明可爱、幽默风趣的姐妹……”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已经发问:“我在你眼里不是男人?”
他没有触碰她,甚至没撩起她的一丝头发,他仅仅是一步一步徐徐靠近,强迫她退缩到了角落里,攻城略地一般,富有危险的侵占性。
但他并不准备真的对她做点儿什么,男人脑子里的肮脏思想他也有,备受感官操纵,激越与冲动样样不差,而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极其擅长克制与无视。因为他不愿变成一个被欲念迷惑的投机者。
或许千变万化的市场规律才是引诱他的根源。
风险收益是一剂春.药,始终让他保持兴奋。
姜锦年觉得,他应该是个理智的人。
可他带来的压迫感,简直邪恶又放肆。
她下意识地脸红,羞恼,退避三舍,一边暗叹自己没有拿捏好分寸,更不该在他面前故作轻松,一边嘴上还说:“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不用这么严肃吧。”
他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并无一丝越界的行为,声调玩味:“你不必紧张,我是你的姐妹。”
姜锦年立刻改口,不忘捧他一句:“你不是我的姐妹。你高大帅气、男人味十足……”
他补充道:“幽默风趣,聪明可爱。”
这八个字也是几分钟之前,姜锦年形容他的原话。她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笑容隐有自嘲味道,唇角轻勾,眼波似水,像一桩偿不完的桃花债。
长夜漫漫。
万籁俱寂,走廊上鸦雀无声。
傅承林为她打开了房门。他一手搭在门把上,另一手抬到跟前,方便他看了一眼腕表:“快十二点了。我送你回房间?”
他这幅样子,颇具风度。
就好像他确实是为了修改演讲稿,才把姜锦年请到了房间里。他坦然与她对视,察觉她探究犹疑的目光,他终归只是淡淡笑了笑。
当两人踏进电梯,他又随意问她:“你明天会不会参加校庆?”
姜锦年坚决回答:“不会。”
他料到了这个结果,于是接话:“我给你带点儿纪念品。”
次日清晨,傅承林起床迟了半个小时。
秘书来接他时,他正在用剃须刀。刀片运转,听不见半点声音,秘书就站在一旁说:“不刮胡子也蛮好。”
傅承林不照镜子,打开水龙头直接洗脸,问他:“好在哪里?”
秘书答:“好看啊。”
这位秘书姓刘,浓眉大眼,身强体壮,行事相当利索。
刘秘书跟随傅承林三四年,很少见他推迟既定工作,他搞不清原因,便与老板闲聊:“欧美那边的男明星,有不少蓄络腮胡的,型男壮汉,高大威猛。年轻女人都喜欢。”
傅承林拽了一条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你先蓄一个让我开开眼界,具体是怎么个威猛法,有多少年轻女人喜欢。”
秘书咋舌:“使不得。”
傅承林就笑:“怕什么?”
秘书道:“我老婆讨厌我用胡子扎她。”
傅承林记起刘秘书的家庭情况,顺便一问:“你老婆的预产期是哪天?到时候给你放假,你在家照顾老婆孩子吧。”
刘秘书拿出行程安排表,用签字笔圈出来几个日期:“我岳父岳母都来了,老婆孩子有人照顾。我只请两天假,两天就行。每年六月和十二月,公司太忙……”
傅承林没搭腔。
他这位秘书沉稳干练,工作效率高,近三年来几乎毫无缺点。但在上个月,傅承林发现,刘秘书与新来的女实习生不清不楚。两人在公司的监控盲区激情难耐,热烈接吻。而刘秘书是已婚身份,老婆马上就要生二胎了。
傅承林挺烦这种事,倒不是因为男人偷腥罕见,而是因为,秘书难过美人关。今天刘秘书和女实习生干柴烈火,毫无收敛,明天或许就要在办公室里为爱失神。
但是,管理公司,就好比行军打仗。
没有完美的士兵,更没有永远的情谊。
傅承林转身,走进卧室,关上门,换了一套衣服。
十分钟后,他从房间里出来,接着和秘书说:“昨天四大经济数据发布,模型和数据库都要尽快更新。你今天不用跟着我去学校,帮我盯着模型分析组,晚上给我传一份财报统计。”
刘秘书连忙应好。
傅承林仔细瞧他一眼,忽地笑了:“数据分析组的实习生,我一个都不会留。咱们这一行还是老员工可靠,你说呢?还有你孩子下个月就出生了,今后又得更辛苦,你最近注意点儿身体,少让家里人操心。”
他讲话时正在系领带,手法熟练,衣领齐整。
公文包摊放在沙发上,他径直走过去,自个儿拎着包,刘秘书方才回过神来。
傅承林没有点破男女间的那些事,但显然,他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就很难办。他并不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不过他有一条不能碰的底线。
刘秘书一路无言。
倘若问他喜不喜欢那个女实习生?肯定是动过一点心。不然也不会在外开房,和她亲热。
年轻、上进、活力充沛的女孩子,很能吸引一个即将步入中年、手头有些职场权力的男人。但是,这份感情比不上事业和家庭重要——这个道理在全世界范围内具有共通性。倘若能重新选择,美国总统克林顿也不会与莱温斯基发展地下情。
刘秘书掂量了片刻,赶在傅承林之前,为他拉开车门,言行态度都与往日一样。
傅承林坐在车内,掏出手机,看了一遍邮件,确认自己没有收到新消息。
他刚准备把手机放回去,梁枞的电话就打来了。
彼时正是上午八点半,交通运输的高峰期,车辆横行,路况拥堵。
傅承林的司机瞧着前方长龙,叹了口气,而梁枞又在通话中催促:“院领导给你安排了一场演讲……我才知道,你是青年毕业生优秀代表,不错不错!你几点能来学校门口?”
汽车的喇叭声交错混杂,此起彼伏。
天色阴沉,云翳分层,水滴接连落在车窗上,仿佛汇成一条条浅溪。
下雨了。
傅承林看向窗外,算了算时间仍然来得及,便说:“我差不多九点能到,你已经在学校了?”
梁枞正要回答,语调忽而上扬:“唉?我好像看见姜锦年了。”
傅承林先是质疑:“她昨晚说了她不会去。”随后又问他:“你怎么能认出姜锦年……你最近见过她本人?什么时候见的面?”
梁枞否认道:“没见过。”
他觉得傅承林的反应值得细品,索性逗弄道:“姜锦年的眼睛没变,挺好看的,和当年一模一样。”
傅承林没做声。
梁枞虽然还拿着手机,与他说话,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姜锦年身上。他心里啧啧称奇,暗叹这姑娘真有毅力,就跟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认识罗菡,所以,梁枞已经见过姜锦年现在的照片,但是一张图片远远比不上真人震撼。
女人为了窈窕和美貌,究竟愿意吃多少苦呢?
梁枞怀着这种疑问,审视姜锦年的眼光里,饱含着同情、佩服、惊讶等诸多情绪。
姜锦年被他盯得不自在。
她站在礼堂正前方,收了伞,抖掉积水,裙摆微微沾湿了一丁点……她暗叹天气不够晴朗,表面上依然带了笑:“梁枞同学,你好啊,我是姜锦年。”
说着,她向他伸手。
两人友好地握了个手。
雨水顺着屋檐,淅淅沥沥往下滴。门口的大学生志愿者们,戴着帽子,忙前跑后,仍在迎接往届校友,似乎风雨无阻。
他们的背后是一道鲜艳的红色横幅,其上写道:热烈欢迎海内外校友重返母校!
姜锦年眺望远景,心道:即便是在这番景象中,她也能瞧出曾经斗志昂扬的青春,刚迈入校园的雄心壮志,以及一些……风情月债,痴缠不休。
梁枞见她出神,忍不住开口道:“小姜,我问你个问题。”
姜锦年道:“干嘛?”
梁枞摸了下鼻子,直奔主题:“我太太生了孩子后,体重增了三十斤,她想减肥,试过好几种办法,也在健身房办了会员,要么反弹,要么没用。小姜,你出出主意吧?”
多年前,梁枞对姜锦年的称呼正是“小姜”。
当年还有个电视剧,名叫《炊事班的故事》,在一众同学中传播甚广。巧合的是,这部电视剧中也有个角色名为“小姜”,而且性格憨厚,身材偏胖。
于是,每当梁枞喊一声“小姜”,就有几个男同学哄笑。梁枞起初不知道原因,后来他知道了,心里过意不去,就再也不这么念了。
如今,他重拾这个称呼,姜锦年觉得有趣。
她据实回答:“坚持锻炼是最重要的,当然也要节制饮食。如果你家夫人的体重基数大,刚开始减肥,她的体重会掉得很快,到了后期,速度要变慢。”
梁枞又问:“节制饮食怎么搞,你有忌口吗?”
姜锦年点头:“我每天计算卡路里的消耗量,不吃油炸和烧烤,坚持一周四次有氧运动。不过,我的方法不够科学健康……”
梁枞双手抱臂:“我感觉你对自己太狠了。”
姜锦年一笑置之。
她与梁枞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直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左手举一把伞,西装革履,气质非凡,独自在雨中行走,被伞沿遮挡的面部表情不甚明晰。
理想之所以美妙,就是因为,它可能不会实现。
现实生活是一条直线,理想则是另一条平行线,二者相辅相成,却永不相交。
理想与现实的垂直距离,让人沉醉,让人疯狂。
姜锦年甘愿为此付出。
虽然她刚刚吹了牛皮,说什么“我会成为合格的基金经理”,其实她连那个位置的影子都没摸到。但是,最起码,父亲仍然支持她。
父亲在电话里念叨:“有理想是好事啊!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家里人帮不上你,你要辛苦一阵子……辛苦归辛苦,饭要好好吃,别省钱。我跟你妈都有退休金,你弟弟也懂事了,一家人都好得很。”
姜锦年连连点头:“你们也是,按时吃饭,注意休息……还有,家里要是缺钱,一定要跟我说。”
“缺啥钱?不缺钱!”父亲回答,“你管好自己,比啥都强。”
通话结束后,姜锦年下楼吃饭。
她半低着头,脚步轻快。
临近门口,忽觉人影交织,她定睛一看……嘶,不得了了。
来人正是傅承林。
他并非独自出现,随行五六个人,开了两辆车。
姜锦年的上司罗菡站在一旁,笑容可掬,亲切接待他。而罗菡的上司——本公司的投资总监,也在这队欢迎之列。
好大的排场啊,姜锦年腹诽。
她从前就知道,傅承林他们家经营全国连锁酒店,盘踞中高端市场,拟在近期上市。而傅承林本人,借用酒店之名,创办了内部的证券事务部,同时收购了某家基金公司。
对了,他还是另一个金融资产机构的高级合伙人。
有钱人总是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变得更有钱。
他们越往上走,身份越环环相扣。
姜锦年摇头叹息,羡慕不来。
她想,她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出门吃午饭。
她特意绕开正门,走向大厅最左侧的出口……
很好,没有撞见傅承林。
他正在备受瞩目,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那她究竟是在费什么劲?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
傍晚六点,姜锦年下班回家。
她在街角买了两斤草莓,那些草莓带着叶子,模样红彤彤,看起来很新鲜。她拎着一整袋草莓,脑子里还在考虑某一份研究报告,近旁就路过了一辆缓速行驶的黑色轿车。
恰好前方有个红灯。
车停了,车窗降落,傅承林坐在后排念了一声:“姜同学?”
姜锦年猛然回头,差一点扭到脖子。
傅承林笑了笑,忽然催促道:“快上车,还有三十秒,我来不及跟你详谈。”
姜锦年以为,他要说的事与公司有关,而且情况刻不容缓。她连忙跑向他,赶在红灯变绿之前,成功上车。
当她终于来到傅承林身边,她又想:这种刻意接近傅承林的行为,算不算是在套取内.幕消息?
结果傅承林只说了一句:“中午装作不认识我,这会儿倒是跑的勤。”
姜锦年暗忖:他在干嘛?兴师问罪?
她一边沉思,一边把装着草莓的塑料袋放在皮包上。令她尴尬的是,那草莓刚才被挤压了一下,此刻正在滴汁,一滴一滴地浇落在不知多少钱的车内地毯上。
姜锦年并拢双腿,往旁边挪了两厘米,又掏出一包纸巾,弯腰收拾残局。
傅承林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擦了,草莓味挺好闻。”
前排开车的司机也说:“是啊,姜小姐,不碍事的。”
姜锦年气馁。
她直起腰,翻出钱包。
傅承林问她:“你又想给我钱?”
“是又怎样,”姜锦年回答,“那天的车费和住宿费,你都没收下。今天的洗车钱,你总得要了吧。”
话没出口,她就抽了三张一百。
傅承林伸出长腿,鞋底踢到了前排的黑色真皮座椅。他先是看向了别处,继而认真瞧她一眼:“你张口闭口都在和我谈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俩有什么……不正当的金钱关系。”
姜锦年面上一热,像被扎了一针的皮球。
她不敢直视他,只能面朝某个方向,欣赏窗外夕阳西下。
晚霞残照,光影交替变幻,浅浅掠过他的侧脸。他将手腕搭在紧闭的车窗上,半支着头,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走神……他自始至终没问过姜锦年的住址,但是这辆车,正在驶向姜锦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