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青衫,是雪域玉蚕丝做的吧?雪域玉蚕丝珍贵无比,一线难得,你一个凡人,竟拿它做了一身青衫?!”似乎因为感觉事情太过荒唐,张畟摇头笑了笑,“玉蚕丝坚韧无比,哪怕独丝独线,亦非飞剑能伤,但它本身其实极为纤细且透明,若只取一两根,根本目不可见。”
“所以,你早先就已经抽了两三根玉蚕丝出来,适才潜伏于屋檐下的时候,偷偷将它们横绑在房门高处,我说的没错吧?这样别人来往无伤,但厉一是从高处俯身低头往下冲,所以正好撞上,被割断脖子。”
他说的都对,但是许落又何必理他?!
这时候其实有一个人很需要张畟理她。
何媚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开出的一个大洞,那里的皮肤现在就如同收割后稻田里干枯的泥土,灰白,开裂,裂纹越来越大,她听见张畟在说话,扭头看他:
“夫……师,张畟。”
连换三个称呼,最后开口叫出的,是最疏远的那个。
“诶。”张畟微笑着上前,将她拥在怀里,“辛苦师妹了,你看,那边已经没人能战了。其实我不是不愿出手,实是那些人手段诡异,而我不能负一点伤,否则回去就容易露出破绽。师妹可否明白?”
“我知道,你想独吞纯阴厄难体,这个我早已经看出来了”,何媚扭头看了看他,凄然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原来并不打算带我一起走。”
张畟平静的点了点头,温和的解释:“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风险太大,我也没办法,还请师妹见谅,不要怪我。”
“可是我们?噗……”何媚胸口的皮肉正一块块掉落,她吐了一口血,血凝成了冰块。
“我这个人,你最了解了,天赐的机缘,如此大好机会,我一丝风险也不愿承担的。不管你未来变或不变,也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我都不能给你半分说穿的机会,你说对吗?”
张畟温柔的笑着问道,就像当初指点她这个师妹修行。
“可是我们,两百年,你还是不能信我吗?我从来不与你争……”何媚最后气若游丝道。
“师妹确实情重,若是凡人夫妻,也是难得的贤良,可惜,两百年够长了,你我自踏入宗门,一路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此情当已经圆满。
“两百年相濡以沫,恩爱绵长,我很满足,师妹你也该满足了。”
“两百年修行大道无情,师妹怎还不悟呢?我初时豪情壮志,本欲留你到有一日斩情再杀的,可惜那个境界暂时看来无望了。今日这样也好,总好过我一会儿还要亲手杀你。”
张畟抱着何媚,柔情的一句一句说着,直到何媚在他怀中彻底断绝最后一丝生机。
“砰。”
张畟撒手,何媚的尸体落地,碎成粉末。
“我娘子今日死了,死得其所,从今以后,我就是孤单一人了,还好,有阴厄尸傀伴我纵横天下。”张畟在空中慢慢浮行,慢慢道,“终于可以收场了。”
“别瞪我,小丫头你还能动吗?莫怕,我不杀你,日后你我还要相伴。”
“别挣扎,一会儿我就取你内丹。”
“你?你手臂都断了,拿什么开弓杀我?”
“你?我要谢你赠我青衫……”
一个个指过,说过,张畟张开双手,“阴厄无敌,阴厄无敌,还有谁能挡我?谁来杀我?”
他是筑基中期,很久了,一直以来前途无望的困顿,早先冲击后期失败的沮丧,一切都一扫而空,这一刻,未来太值得畅想了,太值得豪情壮志,一向谨慎自持的张畟,难得张狂。
“待一日,天下纵横,谁能挡我?谁来杀我?”
他喊完……
“咻。”
一支箭,歪歪扭扭,向他射来。这一箭太无力了,甚至没到张畟身前,就失去惯性,一头栽落。
张畟扭头看去,两袭火红吉服并肩站立。
新郎双臂垂落,手中长弓落地——这箭,是马当关射的,全然无力的一箭,射完当时,他就已双臂尽废。
“咻。”
又一箭,射到张畟身前,然后落地。
这一箭是春枝射的……
她咬牙再次张弓搭箭。
张畟失声笑了:“愚昧。”
许落家屋后树丛,终于,第一个人手持长弓,捡了一支地上的符箭。
“不活了。”他说。
“不活了。”另一个说着同样的话,一样上前拾了一支符箭。
“死就死吧。”
“对啊,以后流传,我们兄弟死前曾向仙人开过弓,也是豪气。”
“射他八百个窟窿……”
越来越多人走出来。
“嘀~嘟~嘀~嗒~”
一声高亢嘹亮的唢呐吹响。
这一日,唢呐本是为喜事准备的,但是丧事,它其实也用得上。
族长夏谷就是出圣村吹唢呐的那个人。
八百人,几十个身手最敏捷的跃上了屋顶,剩下的有些从许落家后院穿堂而过,从前门出来,有些,从房屋两侧出来。
八百个凡人,八百张弓,八百支符箭,箭指天上张畟。
除了唢呐声,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你们想杀我?”张畟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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