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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月余,这一日太子朱高炽携家眷来到北京。北京城里的文武官员均出城迎接,这里太子居住的宫殿仍叫作慈庆宫,早已收拾妥当,太子妃率各嫔进入来,太子则与群臣大宴,一时间接来送往的,几日后方才消停下来。
为着太子驾到,芳华苑也停课几日,胡善祥与孙宛儿本来要早些去探望太子妃,却又想着太子妃刚到,需要各宫去拜见朱棣的妃嫔,并接受各处的拜访,是以缓几日,待太子妃一切安顿下来,才往慈庆宫里去。临去之时,胡善祥问阿狸是否同行。阿狸知道礼节上她必须要去拜见的,却又想太子妃不喜欢她,心中便很犹豫。胡善祥猜出她的心思,便道:“我们一同去,万事有个照应也好。”
阿狸想想左右是要去的,不如就跟着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太子妃总不会给她难看。如此想着,便同着二人出了芳华苑,来到慈庆宫里。
太子妃一见到胡善祥与孙宛儿,果然大喜,拉着二人不舍得放手。二女也当太子妃如母亲般,三人亲热地不得了,阿狸立在那里,尴尬之极。
胡善祥忙道:“太子妃娘娘,丁姑娘知道你们一路劳累,也过来问候娘娘。”
阿狸忙上前行礼道:“太子妃娘娘安好。”
太子妃张氏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到阿狸,只是见到胡孙二人太过欢喜,亦把她忘在一边,此时经胡善祥提及,她神色微变,轻咳一声,正色道:“原来是丁姑娘啊。”回身来坐了下来,道:“请坐。来人,看茶。”
阿狸只好讪讪地坐在一旁,有宫女奉上茶来。阿狸接过来,笑着没话找话道:“太子妃娘娘一路辛苦了,大约路上快两个月了吧?”
太子妃张氏淡淡道:“路途遥远,太子又身体不便,是以行得慢些,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
胡善祥忙道:“路上可还平安?”太子妃笑道:“倒是顺利,只是路途上见到许多灾民,太子便让当地官员开仓放粮,救济不少难民。是以也担搁些时日。”
孙宛儿赞道:“太子殿下总是心系百姓,纵然路途之中也还如此关心民情。陛下知道了,定是对太子殿下嘉奖赞许。”
太子妃笑道:“陛下说太子做得很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有这几个字已很不错了呢。要是搁往昔,说不定还会遭到训斥也未可知,想来陛下终于体会到太子的仁心了。”忽想起此处并不是南京的慈庆宫,阿狸又在这里,她对胡孙二女甚是放心,如此言语如果传到皇上那里,怕惹到没必要的麻烦,想到此她警惕地望望阿狸,不再言语。
阿狸很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放心自己,便佯作没听到她的话,低下头来只顾喝茶。
太子妃心中便生烦恼起来,朱高燨是她养大的,她心中当作跟朱瞻基并无二般,只是定下的这个王妃,却甚不合她意,心中暗愁将来会不会因为阿狸,便与朱高燨拉开了距离。
这时忽见朱瞻基走了进来,太子妃见到儿子,立时眉开眼笑。胡孙二女亦站起来打招呼,阿狸也忙身来。朱瞻基乍见阿狸,倒是神情恍惚一下,自到北京后,两人也就在那次午门论辩时见过一面,下面竟是再也没有见过正式见过。朱瞻基此时见到阿狸,心里竟是十分激动,不觉道:“原来你在这里。”
太子妃哼了一声,朱瞻基方觉得失态,忙向母妃问安,又转脸问过胡孙二人。太子妃道:“丁姑娘虽然尚未与你小王叔成婚,但是名分已定,是你的长辈,以后不可再你啊你的没大没小称呼来着。”
朱瞻基低头答应。阿狸强笑道:“这个是小事,倒无妨。”
太子妃却道:“这却不是小事,寻常人尚知遵循礼制,我们天子之家,更要注重,倒不可失了规矩让人笑话。”
阿狸只得陪笑不语。换了旁人,阿狸却是不肯吃这个怼呛,只是她心中知道,这个太子妃,将来可是要当太后、太皇太后的,与她作对,还要不要在这个大明朝混下去了?再加上朱高燨心中视她作嫂娘般对待,为着朱高燨,她也只得什么话语都要忍受下来。
太子妃下来便与胡孙二人说话,并时不时地与朱瞻基也说上几句,只是不再搭理阿狸。纵然胡孙二人有意把话题往阿狸身上引去,太子妃也只淡淡地,彬彬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阿狸见如此,便索性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心里巴望快些结束回去。
忽见海涛在外面探了个头,朱瞻基便与太子妃道:“母妃,孩儿先行告退。”太子妃也看到海涛,知道他们必有事要说,便点头道:“如果没什么大事,便回来一同用晚膳吧,你父王也快回来了。”
朱瞻基答应一声便离去。阿狸本来也想告退,又怕引起误会,便又忍耐了盏茶的时间,提出先行回去。太子妃心里本来就想让她快些离开,便也不加挽留,那胡孙二人是要在此用餐的,阿狸便与她们各自招呼,出了慈庆宫。
谁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阿狸一人出来,也没有带阿青,见雨不大,便将身上斗篷兜住头发,低头慢慢往芳华苑方向去。
方走到御花园,那雨竟然渐渐变成了小雪,阿狸欣喜起来,抬起头来看天空,那小雪慢慢地又变成片片鹅毛大雪来,在空中飘飘洒洒,倾刻功夫,竟把御花园内的植物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衣。
阿狸禁不住在雪地上迎风起舞,她一袭红色斗篷,映着白雪,恰如雪地上绽放的红梅,分外好看。
正得意间,不曾想脚下一滑,眼见就要跌倒在地,却被人拦腰搂住,待站稳了,阿狸方才看到竟是朱瞻基。阿狸啊了一声,笑道:“谢谢你哦。”
朱瞻基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轻声道:“许久没有这般近距离看到你了。你过得可好么?”自来北京后,他便诸事缠身,甚是繁忙,偶尔在宫中遥遥看到阿狸,却苦于礼制约束不能像以前那般随便上前去相见,再加上见到阿狸之时,朱高燨亦多在她身旁,他看到更是心中难受。今日在慈庆宫内蓦然看到阿狸,他心中竟然难以自抑。待出去与海涛说了几句话,交待了事情后海涛离去,他本要再回慈庆宫,却又转念来到御花园,阿狸要想回芳华苑,这御花园是必经之路。阿狸方进御花园,朱瞻基便看到了她,又见她雪中起舞,一时看得又痴了,不忍心打扰,待见阿狸快要摔倒这时,方才急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阿狸眼见他痴痴望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她心里明白朱瞻基对自己还心存情感,而她心里也对朱瞻基亦是怀有一些歉疚。听朱瞻基轻声询问,她忙道:“我过得很好。你也好吧?听说现在越发长进了,夏大人也对你赞赏不已。”说着轻轻挣脱,离开了朱瞻基的手臂。
朱瞻基此时听阿狸言语,见她举动,心中瞬间失落,道:“阿狸,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变成陌路之人,你现在对我也是避之不及。”
阿狸强笑道:“哪里避你了?这不是现在碰到你了么?”心中却道:“为着阿燨,为着我自己,也为着你,还是离你远远地好。你那个厉害的老娘可不是好惹的。”心中又感念他对自己的情意,只不想伤害他,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朱瞻基也曾强迫自己不去想念她,可今日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以前与阿狸种种来,心中竟然很是不舍,他不觉喃喃道:“阿狸,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了么?”
阿狸见他目光迷离,神情恍惚,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不好收拾,忙道:“姑姑们还等着我,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离去,朱瞻基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来,阿狸惊呼了一声,朱瞻基痛心道:“阿狸,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阿狸急忙挣脱,朱瞻基却是越抓越紧,阿狸大惊,叫道:“你放手啊!你不要这样!快放手来,让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
朱瞻基冷冷道:“解释什么?有谁看到?看到一个我便杀一个!”
阿狸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又气又急,忍不住眼中掉下泪来。朱瞻基见她落泪,心中一软,道:“你哭了么?你别哭,我不想看到你哭。”忙伸手去给她拭泪,却被阿狸一把推开。朱瞻基一时慌了手脚,道:“阿狸,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你不要哭啊。”
正在这时,却听到身后一人断喝道:“孽障作什么!?”
两人大惊,扭头看去只见太子朱高炽走了过来。朱瞻基心思敏捷,放眼四下望去,只见跟随太子的侍从远远地背着身,只有太子一人走过来,方才放下心来。
那朱高炽却是气急败坏。他回慈庆宫路过御花园,正好看好朱瞻基与阿狸正在拉扯。他心中大惊,急忙令身边侍从转身避去,他体虚肥胖,拼尽气力来到两人身边,喝止朱瞻基。朱瞻基见父亲气喘吁吁,忙上前来扶住,朱高炽劈头一个耳光,低声喝道:“畜生你要作什么?她是你小婶娘,你怎可与她拉扯?让人看到,传将出去,如何得了呢?”
这记耳光打得甚重,朱瞻基趔趄了下,险些跌倒。他咬咬牙慢慢站了起来。
那边阿狸见朱瞻基挨打,心中又有不忍,冲着太子朱高炽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方才阿狸险些摔倒,是皇太孙及时扶住了。这里阿狸多谢了。”
朱高炽怔了一下,道:“哦,原来是这样。”心中却是疑惑,方才明明见朱瞻基拉着阿狸不放,这女子却这般言语,想来是为朱瞻基开脱。朱高炽心头稍稍松了口气,道:“那是本宫误会了。本宫只怕小儿鲁莽,作出什么举动来令丁姑娘不悦。”
阿狸急欲离开,便道:“太孙殿下谨言慎行,哪里会鲁莽了。阿狸先行告辞了。”施了一礼,转身匆匆而去。
待阿狸离开,朱高炽哼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自己言行倒要十分注意了。”朱瞻基面上讪讪然,却是默不作声。
朱高炽又道:“不要以为你父王眼睛昏花,我很清楚看到你方才与丁氏拉扯。以往你母妃说你心里爱着这个丁氏,我只不信,今日看来却是真的。幸好是让本宫看到,如果被心机叵测之辈看到,你我二人多年的心血岂非白费了?丁氏有秀色,胡氏孙氏难道不比她美丽?我只告诉你,天下女子甚多,可任你挑选,唯独这个丁氏你却是想也不要想。”
朱瞻基惨然一笑,心里苦涩万分。朱高炽喝道:“还不扶我回宫去?”
朱瞻基这才扶住父王,慢慢往慈庆宫走去。
这里阿狸脚步匆匆往芳华苑跑,雪地湿滑,她心里又是恍惚,路上又摔了几跤。刚到芳华苑门口,便见到朱高燨与扶风远远地立在树下。身上已然一层雪花,显然在这里时间不短。阿狸蓦地心里一阵感动,快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朱高燨。朱高燨被她吓了一跳,呆了一下,亦用双手环抱着她,轻声叫了声“阿狸”。
扶风想笑,急忙转过身去,背对二人。他随着朱高燨已在这附近走了大半个时辰,朱高燨不好进去芳华苑,只在宫门外道路走动,以期与阿狸偶遇。这种情景扶风已经习惯了,朱高燨不让打扰阿狸,许多次都白白地等在这里。今天能够遇到,二人均感欣慰。
朱高燨揽着阿狸,只觉颈项处热气呼来,耳边听到阿狸哽咽之声。他心中一惊,忙转过脸来,却只见阿狸满脸泪痕。朱高燨惊道:“你怎么了?”
阿狸长长吐了口气,看到他神色惊慌,忙忍住心中委屈,强笑道:“方才路滑,不小心摔了几跤。现在突然看到你,心里高兴。”朱高燨仔细上下打量,果见她衣衫上都是雪迹,混着些泥水,脸上湿湿地,有雪花落于眼帘,片刻便融化成水。他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下,爱怜道:“只是见到我高兴,便哭了?”
阿狸嗯了一声,辩解道:“这有好几日没见到你了。我心里只是想你想得慌,竟然觉得仿佛几个世纪没有见到过你了。”此时的她,眼里全都是朱高燨,什么朱瞻基,她不要再去想了,就当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将他从记忆里慢慢地删除去罢。
朱高燨复又将她抱入怀内,轻声道:“傻瓜。想我就着人去唤我,或者你直接去吉祥阁啊。”阿狸借机在他肩膀拭去鼻涕泪水,道:“我倒是想去,可是怕被人笑话。”
朱高燨笑道:“你怕人笑话?也不想想你阿狸是谁啊,天不怕地不怕,这笑话是什么东西?本领很大么?怎么就怕了它呢?”
阿狸被逗得忍不住咧嘴笑了,心中浊气散去大半,她挣开了朱高燨的怀抱,取笑道:“你脸皮也够厚的,这般不分场合地搂搂抱抱,不怕别人背后指点么?”
朱高燨四下看看,道:“我抱我自己的老婆,这个不可以么?”阿狸点头道:“这个厚脸皮到底是跟谁学的呢?不要老往我身上赖好吧。”朱高燨轻轻地道:“不如我跟父皇说让你早些嫁过来可好?”
阿狸格格一笑,摇了摇头。朱高燨故作气恼状道:“看来说想我不是真的,又来诳我。”
阿狸抓起他的衣袖,在鼻子上抹了一把,朱高燨嫌弃地忙抽了去,皱皱眉头。阿狸嘻嘻笑着转过身去,冲着他挥挥手,道:“既然你这么嫌弃我,那我便走了。再见!”
大步走到宫门处,又回过身来,歪着头看看朱高燨。朱高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狸作势往回走了几步,眼见朱高燨露出惊喜之色,阿狸哈哈一笑,却就地转身,依旧进了宫门里面。
朱高燨被她的举动引得一阵欢喜一阵失落,最后在门徘徊半晌,确定阿狸不会再出来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将至吉祥阁时,在一甬道处,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是内侍黄俨,另一个军官模样,朱高燨却不认识。那二人见到朱高燨,忙低头参拜。朱高燨挥手令二人起身。黄俨看到扶风心中有些畏惧。当初黄俨奉命看管汉王朱高煦,朱高燨强行进宫时,遭到黄俨阻拦,被扶风踢了一脚,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眼见二人走远,黄俨方与那名军官起身离去。
朱高燨轻声问扶风道:“与黄俨一起的人是谁?”
扶风道:“是赵王府护卫的指挥使孟贤。”朱高燨心中生疑,道:“赵王府的指挥使怎么与宫中内侍走得这般亲近?”
扶风想想,道:“殿下不说倒也没注意,这些日子,倒是碰到几次赵王府的人来往宫中。当时只以为是这宫中使唤,如今想起来,他们每次进宫,倒是与黄俨接触的多。”
朱高燨微微皱起眉头,道:“闲了你去打听一下。怕是这中间有什么事情。”扶风点头道:“好像太孙殿下也有所察觉,前几日见海涛往曾往来于侍卫中,似乎在打听什么事。”
朱高燨闻言沉默不语。
两人前后来回到吉祥阁,阿绣迎上来替朱高燨更衣,又令小宫女们上茶。阿绣知道二人去看阿狸,也不敢问朱高燨,便用眼睛示意扶风,扶风轻轻地点下头,阿绣心中欢喜,心道这次竟然见到了。却又见朱高燨脸色沉重,不明所以。便以轻松地口气道:“方才有人来说,阿锦姐姐也就这几日就到北京了,她们带着些笨重物件,比太子太子妃略晚上几日。”
朱高燨点点头,忽想起什么,道:“昨儿太子妃送来的那些南京特产,可着人送与阿狸?”阿绣笑道:“这个哪用嘱咐,昨儿下午太子宫送来,当时就着人送去芳华苑了呢,小丫头回来说阿狸姑娘乐坏了,直说还是南京的东西好吃。”
朱高燨微微一笑,转身来到书房,拿起本书来,却又想起方才阿狸又哭又笑的,他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哪里能够看得进去只字片语来。
外面听到海涛与阿绣的声音,想来是朱瞻基回来了。接着便听到帘子声响,朱瞻基走了进来,脸色有些红晕,显是喝了酒的缘故。朱高燨随口道:“可是从慈庆宫回来?”
朱瞻基道:“是。”心中却因方才御花园之事有些羞愧,讪讪道:“小王叔可去过芳华苑?”朱高燨亦是脸上一红,轻轻点点头。
朱瞻基更是心虚,喃喃道:“阿狸——现在怎么样了?”
朱高燨微笑道:“她很好。天又下雪,玩得高兴,还在雪地摔了几跤,我见她时衣服上都有些泥水。”
朱瞻基见他神色自若,想来阿狸并未与他讲什么,略略安心,却又心头涌出几分失望。他道:“方才在慈庆宫时我父王还问及小王叔,母妃又道天气寒冷,嘱咐下人多加注意了。”见朱高燨点头,他便又道:“小王叔,我父王母妃说现在小王叔也定下亲了,我再住在吉祥阁怕有不便,再有胡孙二位姑娘也居于芳华苑内,他们身边感到很是冷清,便想让我搬回慈庆宫内居住。”
却是原来朱高炽与太子妃深恐朱瞻基再与阿狸相见,发生些不堪之事,便命他搬离吉祥阁。朱瞻基原是不肯,却禁不住父母苦劝,再又想起阿狸许配朱高燨,怕是今生已然无缘了,不禁心灰意冷,便答允下来。
朱高燨闻言倒是一怔,道:“你要搬出去?”朱瞻基道:“是,慈庆宫里已收拾好了,这几日我便住过去吧。”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多年以来两人在宫中都是同居一处,今日一个忽然提出要搬出去,另一个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朱高燨性子也是淡然,沉默一会,道:“搬去住也好。你也快要成亲,将来也是要住出去的,不如趁这个时候与父母多亲近一些。”
朱瞻基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朱高燨忽道:“你三叔那里,可曾去过慈庆宫?”
朱瞻基脸色微微有些异样,半晌方道:“前两日倒来过一次,与我父王母妃打了个照面,连茶也没有喝,说是皇爷爷召唤,便离去了。接下来便没有再见到过。”
朱高燨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骤觉寒冷,他拭去窗棱上的几片雪花,抬眼看天色服沉沉地,便道:“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怕是要下一整夜了。”复又关上窗子。
朱瞻基思索片刻,道:“小王叔,你应该知道三叔与皇爷爷跟前的内侍走得很近吧?”
朱高燨淡淡道:“见过两次,却不甚清楚。”
朱瞻基道:“自来到北京,我便觉得不是太妙。这里是三叔的地盘,他的护卫军全在此地。且皇爷爷近前内传黄俨,更与他来往密切,皇爷爷的一举一动,三叔比我们还了如指掌。而且三叔向来与二叔走得极近,我心里是怕二人再相互勾结起来,在皇爷爷面前诬陷我父王,是以常常心里惴惴不安,也私下着人密切关注着他们来。”
朱高燨听了半晌没有言语,许久方道:“我们在乐安之时,你也看到你二叔的情况,你的人也曾私下摸察,可曾发现你二叔有什么异常么?”朱瞻基道:“我们只在那里呆了一日便回,时间很短,一时也查不出来什么。只是看表面,二叔倒也安分。他的护卫军队也还正常。不过我总不相信二叔会那么乖乖地认同现状,他处心积虑十几年,不会那么容易就缴械投降。只不知私下里作些什么事情。”
朱高燨点头道:“小心为上,原也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派人盯牢他们,一有风吹草动,便也知晓。如今你父王已来到北京,与皇上朝夕相处,不似以往南京北京天各一方,消息传递不便,极易造成误解。现在大家共处皇城之内,有什么事情,当时便能在你皇爷爷面前解释分明。这点你倒不用过虑。”
朱瞻基听他说得在理,便道:“这个确是实情,我父王也这般讲。只是皇爷爷面前的内侍以往与二叔三叔甚是亲密,多数都是向着他们说话。父王与他们有过分歧,他们对父王不满之心一直存在。尤其那个黄俨,与三叔走得极近,前几日父王从南京带来的尚膳监的一个小内侍,因几句口角,得罪了黄俨的养子杨庆,那杨庆竟然将父王那个小内侍掌掴几十个嘴巴,我得知此事气不过,想要找黄俨算帐,却被父王拦住,说是不与小人计较。他们这般人如此对待父王,想是心里并不将我父王放在眼里,自然在皇爷爷面前也少不了说父王的坏话。我们防范着也是好的。”
朱高燨沉吟道:“这个自然。不过我看皇上如今却也不会轻易便动了换立太子的想法。他人再说,皇上心中自有分晓,你小心些总是好的。只是,”他顿了下,道:“防范自是没错,切不可生了害人之心。”
朱瞻基心中一凛,看看朱高燨低头看书,似是无意之语。他嘴唇蠕动一下,却又忍了下来。一时无事便告辞出去。朱高燨抬头听去,只觉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一时心中沉甸甸的。自从朱瞻基被立为皇太孙,汉王朱高煦被贬到乐安,眼见太子兄弟的地位已然稳固,一切大势都如愿以偿,他自是欣慰,兄弟们各安现状,共同扶持使大明朝繁荣昌盛,这是父皇所愿,更是昔日母后徐皇后所希望的。但方才在御花园中见到赵王府与皇帝内侍的人混在一起,心中竟然涌出一种惧意来。怕是又要一阵风云过来。他脑中浮现出曹植的两句诗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夜大雪,清晨起来,整个北京城被白雪覆盖,妖娆美丽。自从太子来到北京,朱棣便令太子监国,诸事大小都交付于他处理。朱棣多年征战沙场,现又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日下,近日更觉得精力不支,朝政诸事多依靠太子,太子权力日益壮大。朱棣本来是马上皇帝,素喜征战四方,讨厌为琐事缠身,近期眼见太子当政渐入正轨,他也落个轻松,心中亦是欢喜。今日起来,眼见大雪满地,一时倒动了外出赏雪之心。
既然想微服出宫,一时又想起阿狸来,便唤了朱高燨与阿狸前来,分乘两辆车子,一起出了皇宫。身边也只带几个随身内侍侍卫,驾车来到了郊外。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朱棣便令车子停下,他慢慢下了车,后面朱高燨与阿狸早从车里出来,来到跟前侍候。朱棣立定了,放眼望去,天地一片洁白,远处高代起伏不平,山川树林都掩映在积雪之下。
回头来看到阿狸,一袭锦衣,外面罩着件紫罗兰色斗篷,发髻整齐,钗环围绕,朱棣不觉笑道:“你今日倒穿得齐整些,怎么,不作假小子了?”
阿狸扯扯了衣服上的珠玉饰物,笑道:“还不是那些姑姑们逼迫我穿上的,说是见你老爷子一定要整整齐齐,这些东西压得我脖子生疼。如今也见过你老人家了,那么,它们的使命也完成了。”一把扯下那些珠串,又随手将头上叮叮当当地金钗去下来,一并交与身后的阿青,方才伸伸脖子,笑道:“还是这个样子舒服。”
朱棣摇摇头,道:“那些女官回去时候要见到你这样,又要说教了。”阿狸笑道:“待回去时候再穿戴上去,她们哪里知道去,心中说不定还很得意,把我教得这般听话了。”朱棣笑道:“谁作你的老师可够头大的。”
他说着登上一个高坡之上,回首眺望北京城,远远看去甚是壮观,这坐城池他花了数年来修建,如今已然成型,且规模宏伟,他一时心中竟生豪迈之情,指着北京城道:“燨儿阿狸,你们看这北京城,朕一生心血尽在其中,虽然诸多人反对,但是这座城池还是建立起来了。我知道为着这城池,百姓遭受了许多苦难,但从长远看,朕不觉得迁都至此是个错误。北京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制天下。再过多少年后,他们便会明白朕的用心。”
朱高燨与阿狸亦在高坡上回望北京城,朱高燨听阿狸讲过六百年后的北京,知道它将是未来的政治文化中心。而这一切的起源,却是他的父亲劈荆斩棘所开拓。朱高燨点头道:“就是父皇平日所说,南方富裕,北方贫瘠,首都北迁,能带动北边经济逐渐发展,假以时日,北方亦会达到南方的程度。从长远来看,将是利大于弊。”
阿狸亦赞赏道:“是的,时间能证明一切,所有的功过是非,后人自有定论。无论如何,这座城池却是无与伦比的。”
听到朱高燨与阿狸言语,朱棣心中自感欣慰。
忽然一阵钟声随风传来,在空旷之地显得格外沉重,朱棣寻声望去,却是寿庆寺方向,他不觉想起了姚广孝来,叹道:“少师离世已然两月了。想数日前朕与他长谈,今日想来,已是阴阳相隔。少师为朕师,更为朕友,没有他,便没有今日朕的天下。”
朱高燨肃然起敬,道:“父皇对少姚少师之情谊,令人起敬。姚少师地上有知,亦会感念父皇知遇知恩。他寿终而正寝,善始善终,心中应该亦无遗憾了。”
阿狸也心有感慨,道:“想想古往今来,能如他这般善始善终者有几人呢?他何其幸运,遇到了当今陛下。”朱棣心中一动,道:“此话怎讲?”
阿狸笑道:“难道不是么?古人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可是姚少师却在功成名就之时,得到陛下许多赏赐。不止他,凡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臣,无一不例外,统统得到重赏。由此可见,陛下乃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君。”
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从春秋战国直到清朝,从春秋霸主再到朱元璋,历朝历代开国皇帝,对开国功臣都很是忌惮,无不在大业成就之时就找各种借口或杀或贬。但这个情况在朱棣身上却是个例外,朱棣对待随他一起参加靖难之役的臣子相当重视,张玉朱能等一干武将跟随他出生入死,朱棣登基后对他们及其子嗣亦颇重视,礼遇有加。一帮靖难功臣大多寿忠正寝。阿狸如此说话,虽有拍马屁之嫌,但也是实情。
朱棣果然听后大喜,朱高燨扯下阿狸,低声道:“少拍些啊。”阿狸得意洋洋不理睬于他。
朱棣看看阿狸,笑道:“依你所说,朕倒是个好皇帝。”阿狸一竖大拇指,道:“大大的好皇帝。”朱棣道:“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好法?比起汉唐盛世的皇帝来如何呢?”
阿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忙救助于朱高燨,朱高燨微哼了一声,斜睨她一眼,却要看她如何脱身。阿狸见他有幸灾乐祸之嫌,便瞪了他一眼,冲着朱棣展颜一笑,道:“那些皇帝如何能跟你老爷子比呢?阿狸曾在关外听到一位姓毛的老爷爷作了一首词,其中有几句特别适合于陛下。”
朱棣笑道:“说来一听。”阿狸便朗声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见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朱棣听完微怔,蓦地哈哈大笑。朱高燨目瞪口呆,小声道:“这又是从哪里杜撰的?”
朱棣回味细品,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气势磅礴,胸怀豪迈。写得好!”又看看阿狸,道:“小妮子惯会说好话。”
阿狸见马屁拍得成功,心中亦是高兴十分,对朱高燨哼了一声,随口又吟了几句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朱棣听得频频点头,道:“这个姓毛的老人词写得却好,他在哪里?朕着人请他来朝中作官,他的文采比那些文官强百倍。”
阿狸心里暗道这个老人你却是永远见不到的,他老人家革的就是你们这些封建皇朝的命,嘴里却笑道:“这个是可遇不可求的,那老人年岁已高,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却是见也没有见过。想来作古也有可能。”
朱棣闻言连连惋惜。
朱高燨怕她得意忘形,便清了下嗓子,借着往前,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阿狸措不及防,正在引航高歌:“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噗通一声,被朱高燨带得跌倒在地,幸好雪厚,她倒不觉得疼痛。朱高燨忙微笑着来拉她起来,阿狸知道是他故意为之,心下恼怒,便借势使劲往下一拉,反将朱高燨拉得倒在地上,阿狸顺手拿起一捧雪来,往他脖子里面塞去,朱高燨忙往旁边翻滚,企图躲开,阿狸不依不饶,跟着跑过去撕扯,两人一时纠缠在一起,笑声不断。
朱棣见两人打闹,心中自是开怀,自从有了这个阿狸,朱高燨明显性格变得开朗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燨与阿狸才意识到朱棣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停止嬉戏,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的雪,来到朱棣身边。朱棣见阿狸衣服上雪迹犹存,发丝零乱,额头微有汗意,几绺头发贴得额头之上,便摇摇头,道:“哪里有女孩子家的文气。”
转脸又看到朱高燨亦是脸色红润,更觉俊美,不禁对阿狸道:“燨儿这般模样性情,娶你这么个淘气女子作王妃,终究是吃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