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家人、媳妇领了大老爹的言语,来催赵氏搬房,被赵氏一顿臭骂,又不敢就搬。平日嫌赵氏装尊,作威作福,这时偏要领了一班人来房里说:“大老爹吩咐的话,我们怎敢违拗?他到底是个正经主子。他若认真动了气,我们怎样了得?”赵氏号天大哭,哭了又骂,骂了又哭,足足闹了一夜。次日,一乘轿子抬到县门口,正值汤知县坐早堂,就喊了冤。知县叫补进词来,次日发出:“仰族亲处覆。”
赵氏备了几席酒,请来家里。族长严振先,乃城中十二都的乡约,平日最怕的是严大老官。今虽坐在这里,只说道:“我虽是族长,但这事以亲房为主,老爷批处,我也只好拿这话回老爷。”那两位舅爷王德、王仁,坐着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那开米店的赵老二,扯银炉的赵老汉,本来上不得台盘,才要开口说话,被严贡生睁开眼睛,喝了一声,又不敢言语了。两个人自心里也裁划道;“姑奶奶平日只敬重的王家哥儿两个,把我们不偢不采,我们没来由今日为他得罪严老大,‘老虎头上扑苍蝇’怎的?落得做好好先生。”把个赵氏在屏风后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见众人都不说话,自己隔着屏风请教大爷。数说这些从前已往的话。数了又哭,哭了又数,捶胸跌脚,号做一片。严贡生听着不耐烦,道:“像这泼妇,真是小家子出身!我们乡绅人家,那有这样规矩!不要恼犯了我的性子,揪着头发臭打一顿,登时叫媒人来领出发嫁!”赵氏越发哭喊起来,喊的半天云里都听见,要奔出来揪他,撕他,是几个家人媳妇劝住了。众人见不是事,也把严贡生扯了回去。当下各自散了。
次日,商议写覆呈,王德、王仁说:“身在黉宫,片纸不入公门。”不肯列名。严振先只得混账覆了几句话,说:“赵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的。据严贡生说与律例不合,不肯叫儿子认做母亲,也是有的。总候太老爷天断。”那汤知县也是妾生的儿子,见了覆呈道:“‘律设大法,理顺人情’,这贡生也忒多事了!”就批了个极长的批语,说:“赵氏既扶过正,不应只管说是妾。如严贡生不愿将儿子承继,听赵氏自行拣择,立贤立爱可也。”严贡生看了这批,那头上的火直冒了有十几丈,随即写呈到府里去告。府尊也是有妾的,看着觉得多事,“仰高要县查案”。知县查上案去,批了个“如详缴”。严贡生更急了,到省赴按察司一状,司批:“细故赴府县控理。”严贡生没法了,回不得头。想道:“周学道是亲家一族,赶到京里,求了周学道在部里告下状来,务必要正名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多年名宿,今番又掇高科;
英俊少年,一举便登上第。
不知严贡生告状得准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