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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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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时,如歌的神志清醒起来,前面的巷中必是刚有一场恶战,而且死伤的人数不少。她挺直背脊,轻步弯过巷角。

新月如勾,冷冷挂在幽蓝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照着忽然变得如地狱一般的小巷。夜风卷来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呻吟声,濒死前的吸气声,鲜血在地上缓缓的流淌声。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尸体依然温热;三人在地上兀自挣扎,手指僵硬地抠着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极大。当如歌弯过巷角看到他们时,这三个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十二个人,都是被一刀断喉!

浓稠的血河将巷子染红。

“呕——”

一阵呕吐的声音。

冲鼻的酒气,深蓝的布衣上满是腥臭的秽物和血迹,那人虚弱地倚在墙上,天命刀身血珠滚落,苍白的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右耳的蓝宝石幽暗深沉。

“呕————!”

他痛苦地呕吐,身子弯得象个虾米,发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烧刀子,喝得一文钱都没有了,被客栈的伙计拳打脚踢到街上。

胃里翻绞疼痛,就象被千万根烫红的钢针戳刺撕裂。

那些人为什么不再来杀他?来啊,把他杀死了,就不用再这么痛。死了,就永远不再会痛。他呕吐着,身子倚着墙壁滑落,虚弱的冷汗让他阵阵颤抖,终于,他跌倒在血泊里,蓝衣被鲜血浸透,变成一种奇特的颜色。

他干哑的喉咙含混着一个声音。

象是呻吟。

象是抽痛的哽咽。

又象是一个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绿荷叶的梦里,才敢微微忆起的名字。

“战枫。”

突然间,他恍惚陷入了一个最荒诞的梦里,在梦里,他居然——

听见她在叫他。

……

…………

“战枫、战枫。”

她喜欢叠声唤他,落日将满池盛开的荷花映得比天边晚霞还要灿烂,粉白晕红的脸颊,她笑得轻轻盈盈。

那时,她九岁。

小如歌整日整日缠在小战枫的后面,她爱穿鲜红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他,苹果一样的小脸蛋红扑扑。

“不要叫我战枫。”

小战枫板着脸,采下新鲜的莲蓬。

“为什么啊。”小如歌掀起红衣,将墨绿的莲蓬兜起来。

“你应该叫我师兄。”

“可是,我有很多师兄啊,玉师兄也是师兄,姬师兄也是师兄,都叫师兄怎么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师兄。”

“呵呵,”她笑得憨憨的,“三个师兄里,你明明最小,什么大师兄嘛。”

“战师兄。”

她吐吐粉红的小舌头,笑着:“不好不好,战死兄,难听死了……歌儿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头发眉毛都很白很白了还跟歌儿一块玩。才不要你战死呢!”

真是会乱讲。

小战枫伤脑筋地望着笑个不停的小如歌。

“战枫,战枫……”

荷塘里,荷花的清香,迎面的夏风,一连串的童声的呼唤,吹荡起水面层层金色的涟漪……

…………

……

小巷里,看着战枫狼狈地跌倒在血泊和呕吐秽物中,浑身酸臭污秽,如歌心中有如被锐利的刀片划过。

她闭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将眼睛睁开时,战枫正醉眼惺忪地望着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苍白发抖。

“歌……儿……”

那身红衣,鲜艳如火,漆黑明亮的双眸,可以将他的心焚烧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让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来,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里。

如歌咬住嘴唇,一动不动。

战枫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痴痴笑着,眼角有隐隐的水光闪落:“歌……儿……你终于来接我了……”

屋子漆黑。

如歌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地上,已经有两个时辰,她一动不动。雪在她身边静静睡着,均匀地呼吸,脑袋倚在她的肩膀上。

床上的战枫似乎正做噩梦,面色苍白,眉心皱得死紧,他好象被人扼住喉咙,呻吟低沉而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痛苦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雪悠悠醒来,他打着哈欠拍拍如歌:“你去睡一会儿,我守着他。”

如歌摇头。

“臭丫头,你还真是固执啊。”

如歌望着宿醉的战枫,她不要睡,她有话要问他。

“喂,为什么你难过的时候喜欢坐在地上呢?”雪忽然问道。

如歌怔怔地想一想。

“因为地上冷。”

“……?”

“地上冷了,心里的难过就会被冻住。”

“要是被冻病怎么办?”雪恼怒道。

“不会的。”

“臭丫头,你……”

“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前,我不会让自己生病死掉的。”

她的肩膀单薄如纸,面容却淡静坚毅,一种绝色的美丽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透了出来。

雪搂住她的肩臂,股股温热轻柔地贯入她体内。他轻笑如花:“不要说什么死呀死的,有我陪着你,想死都死不掉。”

那边。

战枫猛地坐起来!

浑身惊满瑟瑟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眼中布满血丝,右耳的蓝宝石迸出凄厉的暗芒。

他握紧刀,慢慢从噩梦中醒转。

等双眼变回死寂的冰蓝时,他掀开锦被,却发现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蓝衣,没有血渍,没有秽物。

屋里漆黑。

然而,战枫感觉到角落里有两个人。

“谁?”

战枫的声音冰冷如刀。

雪轻轻弹指,桌上的油灯燃亮,如豆的灯光,在蓝衣的战枫和红衣的如歌之间晕晕闪动。雪坐在沉香凳上,挑弄着灯芯,风姿优雅出尘。

角落中,站起一个红衣的身影,衣裳耀眼光华,鲜艳如破晓时第一抹朝霞。她瞅着他,面容晶莹,神色沉静。

“呛————”

天命刀震出一声惊心的清吟。

战枫身子巨颤!

“你——!”

幽蓝的卷发张扬飞舞,他瞪着她,这一刻即便是世界将要毁灭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因为,他害怕。

怕眨一下眼睛,她便会消失了。

“我没有死。”

如歌凝视他,语气平静。

战枫的眼底渐渐湛蓝,他的手慢慢松开了刀,手指颤抖着,象是拼命压抑着去拥抱某个人。

“你醉的时候,我原本有一百次机会可以杀死你。”如歌淡淡看着他,“可是,我要听你自己说。”

血液凝固成冰。

战枫这才明白,他以为自己从噩梦中醒来了,却不过是从一个噩梦坠入了另一个噩梦。

“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如歌问战枫。

火苗幽幽暗暗。

晕黄的微光将二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如果是我……”

如歌听着。

“……你会杀了我吗?”

“会。”

“会怎样杀我?”

“你怎样杀的我爹?”

“我自他的前胸一刀贯入。”

如歌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杀我爹?”

“因为他杀了我的爹娘。”

“你怎会知道。”

“烈明镜亲口承认了。”

“我爹怎会亲口承认,就算他真的杀了你的爹娘,又怎么会亲口承认?!”如歌怒道。

战枫沉默。

如歌吸一口气。

“你的武功,可以杀我爹吗?”

“他没有防备。”

如歌抑制住胸口狂乱的气息,双拳指骨咯咯作响:“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你不是欺骗我好久了吗?”

战枫望着她。

他的眼睛湛蓝,唇边有一抹古怪的笑容:

“生,比死还要痛苦。”

“痛苦?你报了‘仇’,不是应该快乐得无与伦比吗?!”如歌的红衣怒扬。

战枫将刀递她。

“胸口,心脏处。”他凝望她,“我不恨你,杀了我,无须痛苦。”

如歌握住刀。

“答应我一个要求。”战枫声音很低。

“说。”

“将我的尸体埋在那个荷塘。”

“……好。”

“来吧。”

如歌举起刀。

刀尖闪着幽蓝的寒光,对准战枫的胸膛。

战枫看着她。

纵然是要杀他的这一刻,她依然是那么美。她的面颊如荷花般粉红,她的眼波如荷叶上的露珠般轻盈,飞扬的红衣,是每日练功后,荷塘边如醉的晚霞。

屋里骤然一暗,火光摇曳在墙壁,映出刀的剪影。雪挑弄着灯芯,眉间有淡淡的忧伤。

“不要杀他。”

声音象深夜的飞雪一般忧伤。

刀,在如歌手里握紧。

她听到了雪的话,她看到了战枫眼中的痛苦,她的心底象被千百把天命刀翻绞撕裂!

但是。

她——要——杀——了——战——枫——!

纵使以后的日日夜夜都要在痛苦里煎熬,她也要杀了战枫!!

她恨他!

他杀死了这世上她至爱的亲人。

“不要杀他。”

雪的白衣在幽暗的火光下,象临风叹息的白花。

刀如怒浪!

红衣烈烈飞扬,如歌满腔悲怒,一刀挥向战枫的胸膛!

这一刀。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战枫站得笔直,孤傲的身子没有一丝颤抖,在她挥刀而出的那一刻,他苍白的唇角轻轻淡出苦涩的笑。

鲜血迸涌!

刀砍入血肉,令人牙酸的声音,飞起一丛艳丽的血,溅在墙上。

血,缓缓沿着墙壁淌下。

滴答的轻响,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不要杀他。”

雪紧紧握住幽蓝的刀刃,汩汩鲜血,使他晶莹美丽的右手变得凄惨可怖。

如歌震惊失声:“你做什么?!!”

雪笑得温柔:“丫头,先不要杀他。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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