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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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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从宁带着妻子、大儿子,与朱月阁一道,共赴玄刀门之宴。

玄刀门位于襄阳城南,数米高的围墙圈起百余亩地,东临白桃溪,西靠雪松山,四野幽静,是个修身习武的好去处。这日门派中十分热闹,弟子们来来往往,却又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翟昱的几名高徒侯立门外,俱着青布短打,眸中精光内敛,英气勃发。大徒弟带头,对李从宁一行执后生礼,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进了门,先是一个宽阔的练武场,新收的弟子们正在练习基本的刀法。见了客人,无一不肃立问好。李从宁不冷不热地评价:“规矩倒教得好。”

李澄阳落在后面,与花月影的侍女明烟并肩而行,偶尔对视一眼,尴尬地微笑。前一晚父亲叮嘱他,此女武功不俗,可能是朱月阁中独当一面的人物,叫他用心结交,探问花月影的真实想法。李澄阳素来不喜尔虞我诈,谁料父亲在老年忽然起了雄心壮志,想要坐一坐盟主之位,他无可奈何,只好全力相助。正不知如何搭话,明烟开口了:“李公子干什么总瞧我?”

李澄阳结巴:“我,我,我没……”

“我听说你已有意中人了,竟还瞧别的女子?可真是三心二意!”明烟生得美貌,也深知自己的迷人,在众星捧月的环境里待久了,难免轻浮骄矜。

李澄阳不喜她说话的腔调,假作未听见,转头看向远方的房舍。只见苍翠林木间,闪过一抹熟悉的倩影。“啊!”他低呼一声,蓦地停住脚步。

明烟问:“怎么了?”

李澄阳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远处不言语。那里邻着玄刀门的外墙,种着一圈松柏,阳光穿透枝叶,映照出跃动的灰尘。然而那翩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如同他每晚梦中的景象。

“澄阳,傻站着干什么!”李从宁回头呵斥。

李澄阳连忙跟上去,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地回看一眼。

玄刀门是个四方格局,靠近白桃溪的东墙,有一处偏僻角落堆放着干草、麦秆、木柴之类。此时,金黄的稻草正簌簌抖动,隆起一座新的小丘,须臾,从里面钻出一个红衣的丫头。

丫头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碎屑,急忙伸手去拉里面的人,口中抱怨:“小姐,今日府上人多眼杂,就不该出来,万一被老爷夫人晓得了……”

“就是趁着人多才好,有贵客,爹娘顾不上我。”翟映诗扶着丫鬟的手臂站起来,两人将麦垛恢复原状,拍干净衣裳,往白桃溪的方向走去。

新菱忧心忡忡:“老爷若是知道我偷偷带你出府,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新菱,”翟映诗叹了口气,“我闷得慌。我知爹娘疼爱我,不忍再受分离之苦,我何尝不是?但整日坐在家里,也实在难捱。”

新菱抿嘴不语,紧紧地挽着小姐温软的手臂。她是翟昱捡回的弃女,在翟映诗未回家之前一直服侍翟夫人。虽是丫鬟,但因相貌与走失的女儿有五六分像,向来备受夫妇俩喜欢,如同干女儿一般。新菱至今记得与翟映诗初见的场景,堂上众人哭成一团,她也哭了,泪眼朦胧中望着翟映诗,暗自想,都说我和她像,实则哪里比得了,分明一个是云,一个是泥。

翟映诗没有小姐架子,待新菱犹如姊妹,二人关系亲密,有时还同塌而眠。从夏至秋,在许多繁星闪烁的夜里,新菱悄悄睁开眼睛,屏息凝神,痴痴凝望小姐的睡颜。偶尔,她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碰一碰翟映诗的胸口,又哆嗦着缩回来。

那些念头本来只属于夜晚,可她越跟翟映诗亲近,心底的渴求反而愈加强烈。自翟映诗遇见李澄阳,嫉妒之情更是野草一般疯长。

“你是不是去见那个臭小子?”

翟映诗两颊浮现红晕:“你莫要乱说。”

“我就知道!”新菱攥着手中的帕子,恨恨道:“小姐,李澄阳不是什么好人,他初遇时就故意轻薄你!”

“新菱,你对他的敌意太重了些。”翟映诗不欲多谈,转开话题,“我今日出来,是有一位旧友要见。”

“是什么人?你从没提过。”新菱不愿放手,满眼忧虑地瞧着自家小姐,对她漂泊在外的二十年感到无限心疼与好奇。

“我的一个恩人。莫要多问,就在此等我。”翟映诗动作干脆,撇下新菱进了一边的树丛。

新菱少见她如此坚决果断的模样,愣了一会。回过神再看,翟映诗早已不知去向。

等了一盏茶功夫,新菱焦急起来,沿着岸边来回走动,按捺不住地朝树林里呼唤小姐。因怕惊到玄刀门的哨卫,又不敢放开嗓子喊,急得眼眶通红,手脚冰凉。

她拨开草丛,往密林深处走了几步,原以为这个林子只有两三亩大,进去才知别有洞天,里头郁郁葱葱,阳光被挡了大半,格外幽暗阴森,一排参天古树旁逸斜出,形态怪异。

“小姐!”新菱被吓住了,呜呜地哭起来。

“我在这!”从白桃溪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新菱掉头就跑,直到闯出这个阴森之地,日光利箭一般兜头刺来,才感到如释重负,她一把抱住翟映诗,哽咽道:“你吓死我了!”

翟映诗拍拍她的背,取笑道:“胆子真小。”

新菱情绪激动,一边摇头一边流泪:“我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咱们两个就在府里玩耍,一辈子不出门,也不见旁人!”

翟映诗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她哄好。先前在林中与故人相见,得了些坏消息,又要安慰哭泣的新菱,实在让她心力交瘁。

二人从麦垛下的“狗洞”返回玄刀门,新菱揉着通红的眼圈,终于注意到小姐神色郁郁,试探着询问她因何事伤神。

翟映诗语焉不详:“没什么。”

她们绕过松林,沿着平日走熟的小路回到内院。翟映诗走在前面,忽而脚步一顿,新菱扶着她的腰,定睛一看,立刻勃然大怒:“这是家眷内宅,你如何偷跑进来的?!”

“我……”李澄阳满面通红,不住作揖,“我来府上做客,中途闷了出来走走,不知这是内宅,对不住,对不住。”

他欠着身子,视线却一直粘在翟映诗脸上,情意绵绵。

新菱感到一阵恼火,越前一步挡住小姐,叱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

翟映诗扯了扯新菱的袖子,偏头对李澄阳淡淡一笑:“不妨事,你穿过前面的竹林,再沿小路走四十丈,便能看见一个垂花门,过去就是正厅了。”

温言细语,如同潺潺流水之音,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甜美畅快。李澄阳讷讷道:“多谢姑娘了。”

他作了个揖,转身往竹林中的小路走,没几步,突然又扭过头,唐突而热烈地盯住翟映诗,嘴唇翕动,飞快道:“我常常想你!”

斑斑点点的阳光洒落竹林,照得他面庞发亮,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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