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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身上的伤刚刚痊愈,不该吃烧烤还喝酒,但任明睿为了灌醉赵修竹和他的朋友,只能逼着自己往肚子里塞。好在烙凌的市民仿佛都是夜间生物,凌晨烧烤店也人满为患,喧喧嚷嚷。嘈杂的环境声永远能带动人的情绪,酒劲一上来,他没费多大力气,赵修竹便兜不住嘴,什么都能说了。
“来,赵哥,我再敬你一杯。”气泡在杯里上升,慢慢溢出一块白沫,他举着酒瓶,也给另一位姓金的刑警添了一杯酒。“各位,了不起,佩服。听赵哥说了这么多故事,我可太长见识了。”
金警官是内敛的类型,喝多了也就迷迷糊糊,没说太多话,但赵修竹的性子被灌酒哪经得住捧。赵修竹就红着脸傻笑,飘飘然地应和对面的夸赞,甚至自恋地自吹自擂起来。他觉得,刑侦队这位小专家,岁数小长得嫩,可谈吐真不是一般人,听陈林夸,怎么听都让他舒坦。
于是人之常情的,根本用不到任明睿先动嘴,他开心劲儿一过,便开始发牢骚了。
“唉。小陈教授,让你在刑侦队待着,可真是够委屈你的。”他一饮而尽,又自己倒上一杯,打着酒嗝不乐意地说:“姓孟、姓孟那小子,你们关系不错?”
任明睿先没说话。“之前关系挺好的。那时候我刚来,看孟队是个好领导,性格也合得来,对我也格外照顾,就做兄弟了。但是现在……”他点到为止,像愁闷不已,皱着眉也干了一杯酒。
“你看看,我就知道!”赵修竹激动地没轻没重,差点用胳膊肘把金警官捅到地上。他愤慨道:“小陈教授,不,老弟,我那时候看你俩亲近,都没敢和你说。唉,唉,看看,他就不是个东西,表面跟你好,没几天就要反过来咬人。”
“是我没听赵哥劝啊,自找的。”他右手指尖轻点着桌子,半倚扶手,苦笑道:“我还想,怎么局里好多人都不太喜欢孟队。不过赵哥,我也挺委屈的,到底怎么回事,大家谁也不和我说啊,都拿我当外人。”
“不是外人!哥照顾你,不拿你当外人。”赵修竹借着莽,亢奋地倒两杯酒,和他郑重地碰杯。“你知道孟然怎么来市局的么?”
“哈,赵哥,这我上哪知道去。”
“当年他还在街道派出所,八/九年前……八年前吧,内部选拔进来的。”
“哦?厉害吗?”
“哪能不厉害。”赵修竹气得吐一口痰,点根烟说:“他是挺厉害的,当初都以为他是自己凭本事,后来啊,原来人家爹是大靠山……”
赵修竹擦擦嘴,慢慢讲出了曾经的故事。
“我们那时候,需要一个卧底嘛,他当时自告奋勇去了,我们就想,这小子够有胆子。卧底啊,哪是电影里拍得那么帅,派去两个人,最后能捞回来半个都算不错。除了觉得他胆子大,也是想他够傻/逼,年纪轻轻就不想活了。
“后来他跟我们、哎,对不住小陈教授,咱们队里有队里的规矩,名字不能告诉你。反正有这么一位哥,他在贩毒团伙里潜伏了四年,当初最后那一战,俩人都平安回来,可给我们高兴坏了。我们凑一起喝了顿酒,给我们头儿哭得呀,我就没见过他掉那么多眼泪。
“本来事儿到这儿,都挺正常,可从孟然归队,都他妈开始邪乎了。
“当了四年卧底那位哥,可是我们局里最牛逼的人物,说出去是时代传奇。原本给他准备了一个好位子让他坐,可这位哥刚一归队就申请提前退休了。然后呢,回来的孟然倒没走,当上了缉毒队的副队。
“哼,他从死亡线爬回来,大功在身,就算年轻让他做了副队也算应得,但好歹你稳稳当当坐两年吧?那时候真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敢申请去八竿子打不着的刑侦队,还他妈不自量力地想选队长!”
赵修竹又吐一口痰,比刚才激动得多:“最他妈邪乎的事来了。光荣退休的那位大哥好几年没露一面,冒出来亲自给孟然写了封推荐信!还是力荐!人都特地大老远跑来局里就为了和纪云松谈这事儿!”
他气得直拍桌子:“具体的头儿没跟我讲,但是他当年也觉着奇怪,见了那位哥才问清楚,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自愿退休的,是被孟然给挤兑走的!我们也是那时候意外知道,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穷小子,人家老爹原来是市里的大人物!
“怎么一个成绩优异的大学生非要先去派出所待一年?他又为了什么执意去当卧底?为什么要把我们哥挤兑走?你说说,用脚想都能想明白怎么回事吧?妈的,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要没有那位哥罩着他,他还能轻轻松松一年就带功勋回来?早他妈不知道死哪儿了!还有,这种事也不是孟然第一次干了,他当年内部选拔也是踩着派出所的老前辈来的。说得漂亮,不靠关系是凭本事上位,赞誉一片,奶奶的,这就是农夫、农夫与蛇啊!……”
赵修竹重提旧事,气得自己咕嘟咕嘟灌酒,说罢最后一句话,抱着酒瓶一声闷响倒在了桌子上。任明睿摆弄着酒杯,并未做任何反应,他暗自想了一会儿赵修竹的话,串联着每一个细节,抬眸时,见金警官正在迷糊地注视他。
“看来您有话对我说。”他轻笑。
金警官叹息一声,缓缓道:“他说话没分寸,听来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全信。”
任明睿思考片刻:“赵哥在瞎说?”
听者无奈摇头:“我想说是,很可惜,老赵说得大体没错。不过他有感情成分在,孟然,孟队,没那么吓人。”金警官望炭火滋滋地燃烧,帮他倒了半杯酒:“他呀,在我们队的时候,对我们都特好,我知道他这块料子,能做好领导。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打听孟队,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还是你听了谁的流言蜚语,不过你在他手下做事,他不会让你吃亏的。”
任明睿一惊,和他碰了一杯。就算自己一句话主动的话也没说,还是被人家给看穿了,果然想跟刑警斗,他还早十几年。
他也没狡辩,坦言道:“既然赵哥说得不错,您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那自然不同了。”金警官豁达地一笑:“我做下属,只希望领导不是傻子,会办事体贴人更好。那,你看,再仔细想想,不喜欢孟队的人都是谁?有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么?”
“我看刑侦队的同事从没抱怨过他什么。哪怕是方哥。”有点意思。任明睿又与他喝了一杯。
“唉。原来方哥的事儿你了解了。怪不得呢。”
他的眼睛很沉稳,仿佛看透了这些尔虞我诈的破事:“孟然他有能力,凭他自己,他早晚爬得到那个位置。可惜了,可惜呀,不走正道,又急功近利。得罪的人太多啊,秦队、老赵、那位教他在黑道上生存的前辈,都是拿真心对他好的。他想爬,没人会阻止,大家还会力挺他,只是他太贪心,爬得太快。就说老赵,原本是要升我们队副队那年,孟然给抢去了,他说不上记恨,那也得挺难受吧?做人呀,不是这么做的……”
是啊,如果他没有心急地向上爬,怎会落得如此不堪的名声。任明睿十指针扎似的隐隐作痛,连着心脏,不能与任何人倾诉的苦闷盘踞在体内。
“挺晚了,我去结账。”他抿抿苍白的嘴唇,朝金警官强颜笑了笑。
安景川在二楼挑了一张桌子,坐在他背后的位置,这时候看见他起身,忙把脸转到另一边藏在椅子里。
“他没朝二楼看,你不用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