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远晨的手撤开何安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可以在杭州生活,我派人带你去理发洗澡,买身干净衣服。”
何安下:“天目山有个人跟随你加入了中统,你让他带我去就好了。”
段远晨:“你说的是王大水?”
何安下:“嗯,是这个名字。”
段远晨大笑,“他青云直上,成了南京总部的大特务,我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
何安下也笑了,道:“那就不必了。”作揖告辞。
段远晨沉声道:“你不愿跟我沾上关系?”
何安下:“不是这意思。是我自己可以活下去。”
走出茶楼,何安下走上了一条僻静小路,通往药铺的道路——走过数十万次的回家之路。
听到竹叶沙沙风声,如游子听到儿时母亲唱的童谣。穿过竹林便是药铺,三年了,它没有破败倒塌,甚至外墙还粉刷一新。
药铺的招牌已不见,门板换成了寺庙的木栏,供奉药神孙思邈。一个老头在门口躺椅里打盹。
何安下走近,老头醒转,见到他的道士发型,老头忙起身,说了声:“道爷。”何安下问这座药王庙怎么建得如此不正规?
老人:“这是私人的庙,并不供外人上香。原是一所被政府查收的药铺,两年前拍卖,被杭州丝绸大户王家买下。王家三代单传,少奶奶在灵隐寺中求子生了个男孩,但也吃了这家药铺的助孕之药。”
王家买下药铺,供上药神像,是为纪念不知所踪的药铺主人。每月十五,王家娘子都会带儿子来上香。
她还记着我?
孩子拜的不是药神,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了这个儿子,她坐稳了少奶奶地位。儿子生在王家,可保一生富贵。啊,一切是如此圆满。
守庙老人变了脸色,惶恐问:“道爷,您怎么哭了?”
何安下忙摸脸,触手温热。眼泪为何总是热的?
以手捂脸,转身而去。阳光充足,竹叶上的反光,像是万颗泪珠。
何安下猛地停下脚,迎面一位穿紫色旗袍的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女人竖高高发髻,上插一枚绿玛瑙头饰,手牵一个三四岁小男孩。
我已相貌全变,段远晨都认不出我,她却认出我了?男女之情,超出常理。眼前幻像,是腐如积雪的被褥……
何安下向她走去。她一搂小男孩,贴紧自己大腿,对何安下有着明显的防范之心。
恍然明白,她怔怔的眼神,不是认出了自己,而是刚才颠跑落泪,吓着了她。何安下垂下眼,默默经过。今日不是十五,她为何来上香,难道是孩子的生日?
万箭穿心。何安下艰难迈步,身后却响起了她一声呼唤:“道爷!”
她还是认出了我?何安下缓缓转过身,她手中拿着一块银元,说:“买双鞋子吧。”
银元递给了小男孩。小男孩跑来,将银元交到何安下手里,又跑了回去。她盈盈一笑,牵着小男孩穿竹林而去。
银元冰凉。握着这块银元,何安下去了灵隐寺。灵隐寺中,有如松长老。
灵隐寺的山道上,卧着一块飞来石。这是南宋时坠落的陨石,与地球石质不同,如块钢坯,三百米宽大。
飞来石上开辟出一条小道,道上坐着一个乞讨的女人。女人五官尚算清秀,脖子手上结了厚厚泥垢,不知多久未洗澡。一个同样肮脏的小孩头枕着她膝盖,正在酣睡。小孩五六岁。
她看着何安下,没有发出乞讨声,可能认为何安下是个与她一样的乞丐。她膝盖上的小孩惊醒,狠狠瞪了何安下一眼,转头打开女人上衣,掏出乳房。
她的乳头有五厘米长,长期吸食的结果。农村孩子吃奶,可吃到十岁。小孩吸了两口,吐出乳头,叫道:“娘,我要吃干饭。”
她将乳头又填到孩子嘴里,手拍孩子后背,轻声说:“再嘬嘬,睡着了,就不饿了。”
何安下把手里银元放入她乞讨的碗中。她流露感激之情,立刻又显出敌意,因为何安下的手探到碗中,在银元上轻轻抚摩,似乎要将银元拿回。
何安下摩着银元,仿佛摩着儿子的头顶。这块银元是儿子亲手给他的,是他与儿子的唯一联系,本该永久保存,却随手给了别人。
女人伸手握住碗的边沿,试探着移动。
何安下的手离了碗,她迅速将碗藏在身后。她的动作,令她的另一只乳房也甩出衣外。
何安下行去,离了这对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