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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先生,摆脱外省那无尽的烦恼吧。到巴黎来,呼吸一下宁静自由的空气。我把我的马车派去接您,我命令他在四天以内等候你的决定。我自己在巴黎等你,直到星期二。只要您答应,先生,我就可以用您的名义请求到一个巴黎近郊的最美的本堂教区之一。您未来的本堂区教民中最富有的一位还从未见过您,但是他对您比您想象地还要忠诚,他就是德·拉木尔侯爵。”
严厉的彼拉神甫没有料到,他深爱着的神学院充满了他的敌人。十五年来,在这里,他费尽了心血。对他来说,德·拉木尔先生的信好像是要做一次必要而残酷的手术的外科医生一样。他的辞职是注定了。他给了管家三天的期限。
在四十八小时内,他一直迟疑不定,心中烦乱。后来,他给德·拉木尔先生写了回信,又给主教大人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可以说是教会文体的一个杰作,只是略微长了点。要想找到更稳妥、更真挚的意味那是不可能的了。总之,他这封信目的是为了让德·福利莱先生在他的主人面前有一个小时的难堪。他倾吐了一切使他怨恨的事情,一直谈到最琐屑最卑劣的倾轧。彼拉院长六年来极力忍受,还是被逼离开了他的教区。
有人从他的柴堆上偷木柴,有人用毒药毒死他的爱犬,等等。
写完这封信,他派人叫来于连,于连和神学院的其他学生一样,晚上八点已经上床睡觉。
“你知道主教大人的住处吗?”他问,用极漂亮的拉丁语。“把这封信交给主教大人。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我这是让你到狼群里去。你的眼要注意看,耳朵要用心听。你的回答要真实而不要撒谎,你想到是谁在问你,也许他会感觉到毁掉你的真正的快乐。孩子,在离开你之前,我给了你这个生活经验,因此感到心安。我不隐瞒什么,你送去的这封信是我的辞职报告。”
于连呆立不动,他爱彼拉神甫。他小心而枉然地想:
“这个正直的人离开以后,圣心派的人会排挤我,也许会把我赶走。”
他不能只想自己。有一件事难倒了他,他开动脑筋想找到一句既恭敬又得体的话语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没用,他找不到,他的才思仿佛没有了半点。
“怎么!我的朋友,你不去吗?”
“别人对我说,先生,”于连怯怯地说,“你管理神学院这许多年,但自己没有一法郎的积蓄,我有六百法郎在口袋。”
泪水妨碍了于连的表达。
“那将来也要登记入册,”神学院已辞职的院长冷冷地说,“去主教大人那里吧,时间太晚了。”
这天晚上恰巧是德·福利莱神甫在主教府的客厅里值班,大主教到省政府参加午宴去了。因此,于连把信交给了德·福利莱神甫本人,不过他不认识他。
于连惊诧地看着这个神甫大胆地拆开了给主教大人的信。代理主教那张漂亮的脸庞立刻带上一种惊奇而且混杂着快乐的表情,但同时又保持着严肃。这张脸庞气色很好,于连印象极深。当他读信时,于连有时间细细地端详他一番。这张脸如果不是某些线条显露出狡猾,会更加庄严。如果这张脸的主人有一刻走神,这种狡猾就要加上虚伪。他的鼻子伸得太长,形成一条笔直的线条,但是不幸的是,侧面和狐狸的面貌有着不可救药的相似。这位对彼拉院长的辞职报告怀有浓厚兴趣的人衣着漂亮,于连很喜欢,在别的神甫那里,他从来没看见过。
后来,于连才知道德·福利莱神甫的特殊才能是什么。德·福利莱神甫知道用什么方法令主教大人开心。大主教是个可爱的老人,生来注定要居住在巴黎,现在来到贝藏松,他以为是充军发配一样。主教视力不佳,但又爱吃鱼。德·福利莱神甫总是挑净鱼骨头鱼刺,然后送给主教大人吃。
于连静静地看着神甫把辞职报告念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位穿着华丽的仆人匆匆走过。于连转身向门口的时间,他看见一个小老头儿,胸前佩带着主教十字架。于连跪伏在地,主教朝他善意地笑一下,随即走过去了。那位漂亮的神甫跟在后面,只有于连一人留在客厅里。他因此有了自己的时间去欣赏这圣洁的客厅里奢华的陈设。
贝藏松的主教富有才华,他经历过流亡的苦难但没有屈服。他已经七十五岁了,对未来十年内会发生的事情极少留意。
“那个面貌清秀的修道士是什么人?我刚才走过时看见过他。”主教大人问,“我不是定下规矩,难道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该睡觉吗?”
“这个人是睡不着的,他清醒着呢!我向您保证,我的主教大人。他带来一个重要消息:您的教区里惟一的詹森派教徒辞职了。这个可怕的彼拉院长终于明白了我们说的不是假话。”
“那么,”主教带着一种讽刺的声调说,“我恐怕你找不到一个比得上他的人来替代他,为了让你知道这个人的价值,明天我邀请他共同进餐。”
代理主教正想趁此机会说一下继任者的选择,但是主教不想讨论这件事,他说:
“在安排新人继任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敌人离去了。给我把那个修道士叫进来,真理原本藏在孩子口中。”
于连被人唤入。他暗想:“我可要站在两个审问者中间了。”他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勇敢过。
于连进门时,看见两个穿戴得比瓦勒诺先生还要整齐的室内仆人正在给主教大人脱衣服。这位主教认为在谈彼拉神甫以前,应该先问一下他的功课。他谈了谈教理,大感惊异。不久他又谈到人道主义,谈维吉尔、贺拉斯、西塞罗。于连想:“这些人的名字让我落得个一百九十八名,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就让我再风光一次吧。”他竟成功了,主教大人本身就是个人道主义者,被他迷住了。
在省政府参加午宴时,一位颇有名气的年轻女孩在席间朗诵了一首马大助拉的诗歌。他这时正是谈兴浓厚的时刻,彼拉神甫和一切同他有关的事都被抛到脑后。他和这个修道者谈论贺拉斯是穷还是富的问题,主教背诵几首颂歌来证明,但是他的记忆力不行了,于连于是接着把全诗背诵出来,而神情又如此地谦卑。主教觉得惊奇的是于连始终带有从容不迫的语调,他背诵二、三十首拉丁诗就像谈神学院里发生的事情一样。他们长时间地讨论了维吉尔·西塞罗。后来,主教不能禁止自己夸奖这个年轻的神学院学生了。
“如果说还有人比你学得更好,那是不可能的。”
“主教大人,”于连说,“您的神学院可以献给您一百九十七个更值得您称赞的学生。”
“这是什么意思?”主教很奇怪这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