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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一心向好,王家又不同以往,因此这些年来王薛两家走动倒比原先亲密起来。尤二姐跟着薛蟠下了马车,果然瞧见凤姐儿穿着一身素服进来,只是奇怪王夫人为何不见。凤姐儿见了他们,便红了眼圈道,“我刚接了信儿就赶忙来了,二叔竟是这样去了……”说着便忍不住流泪。在场之人皆明白,王家从今以后便是完了。薛蟠叹气道,“姐姐也保重些……”尤二姐连忙上前扶着凤姐儿往里进,薛蟠见着贾琏没有踪影,也不好多说什么。王子胜听说薛蟠来了,不敢同以往一样拿大,这王家全靠着王子腾才撑到如今田地,现今大厦将倾,自己又是无才无能的,眼瞧着薛家富贵,往后只怕还有打抽丰的日子呢,薛蟠见了三舅,问了些王子腾在任上如何请医调治的话,又说怕自己母亲经不住,晚间再与她说了此事就罢。王子胜连忙道:“外甥想的周到。”然后又说了些如何开奠守灵之事,薛蟠知意,连忙从袖口里掏出二百两银票来,王子胜自是收下不提。
内室里王子胜夫人却正与凤姐儿说着往后分家的打算,王子腾在的时候还要顾忌几分脸面,如今倒是分门别户的干净。凤姐儿只道:“一切都由族中长辈做主,我是个外嫁女,三婶婶倒不必与我商量。”王子胜夫人见她不软不硬,也知道她是怕长房吃亏,连忙说道:“这等大事自然要告诉大哥大嫂的,连着两位姑太太都要一一叫到的,老太太与老太爷留下的东西,姑太太们自然也是有一份的。”说完又对尤二姐道:“外甥媳妇倒把这话同着二姑太太说说。”尤二姐点了点头,凤姐儿见王子胜夫人凉薄,坐了一会儿就要走,尤二姐本就随着薛蟠来的,也同着这位三舅母无甚可说,于是一并告辞出来。因着王家人心惶惶,丫头婆子都面带凄凉之色,凤姐儿出来瞧着不由冷笑两声,也知道往后这娘家自然再指望不上,只盼着王子胜夫妇不要欺人太甚罢了。二人刚出来没几步,却忽然瞧见王夫人气势汹汹的过来,直直往王子胜夫人上房里去了。
凤姐儿与尤二姐面面相觑,不由都慢下脚步来,果然不一会儿从着屋子里传出叫嚷的声音。尤二姐素来是个躲是非的,凤姐儿知道大姑妈与三婶子原先好的蜜里调油,只是自从娘娘失宠之后就渐渐冷淡下来,到了荣国府分家,王夫人在娘家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现今二人叫嚷,定是一笔破烂帐,于是摇了摇头,自行回府去了。当夜,岫烟派人到凤姐儿这里寻药,说二太太烧的糊涂,叫了太医半晌没到,库房里一干二净,求着二嫂子先给些冰片麝香清清脑。凤姐儿不信二房困窘至此,知道王夫人自己掐着钥匙珍藏密敛,但也不想为难岫烟,就让平儿包了一小匣子亲自送过去。第二日,阖府里都知道二太太病得厉害,李纨与岫烟做媳妇的自然轮流在榻前侍疾。凤姐儿一眼不去瞧,只对平儿说道:“病来的这样凶,可惜这两个媳妇没一个真心的,倒是难为我这姑妈了。”平儿皱眉道:“论理我不该说二太太,可是也太不成样子了,宝二奶奶那事全是她自己作的,只是奇怪,记得二太太原先也瞧不上那鲍姨娘的,现在怎么就叫她进来了?还说原先是个好人家女儿,可惜了的,抬举她做个贵妾,真真不顾体面!”凤姐儿笑了一声:“还不是为了给大太太脸色瞧,幸亏你宝二奶奶好涵养,家底薄,要不然那房里早就鸡飞狗跳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丰儿进来道:“周瑞家的过来了。”凤姐儿笑道:“这个耳报神现在才来,叫着进来吧。”周瑞家的是王夫人从王家带来的陪嫁,现在凤姐儿手里做事,在王家也有些勾连,凤姐儿见了出事就打发她回王家逛逛,探探消息来。
周瑞家的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才道:“二奶奶让奴婢打听的事已经清楚了。”凤姐儿笑道:“你辛苦了,坐下说。”丰儿便将一个脚踏挪到她脚边,周瑞家的告了罪,方斜着身子坐下来,说道:“二舅老爷在任上过世后,三舅老爷与三舅太太便打算将府里清一清然后回金陵老家去。”王家自王子腾之后连个读书种子都没有,王子胜又赋闲在家,原先还能替王子腾打理在京城的人脉,现今倒真不如走了干净。凤姐儿点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接着说。”周瑞家的便道:“府里分家的事倒没什么,三舅太太的打算是,城里的院子与铺子卖了折算现银,外加金陵的田庄一样分三份就罢了,老庄子因是大舅老爷住着的,所以也就不挪动了,只叫大舅老爷再拿出几分银子补上就是了,剩下老太太的首饰拿出两箱来给两位姑太太,也是公平的意思。”凤姐儿暗自算了算,知道王子胜这几年经营甚广,如今王子腾意外下世,背后牵扯的一些钱帐已经说不清楚,说不得二房吃亏。至于大房自己父母那里,一向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况且有着老宅子与庄子也可度日,其余的全做不知道也罢。于是笑道:“这就怪了,咱们家二太太难不成是为了多争一箱子首饰跟着三舅太太打起来的?”周瑞家的忙道:“奶奶这是说笑话了。”说罢伸出一个巴掌来,悄声道:“听说是十五万两银子的事,三舅太太贴身的李妈妈告诉我说是二太太先头写了信给二舅老爷,叫着帮忙为宝二爷捐个官儿,二舅老爷一口答应了,二太太便先送了五万两银子到王家去,是三舅太太接的,后来又送了一趟十万两银子去,正是等着好消息呢,谁知道二舅老爷就这样走了。二太太见没了动静,去找三舅太太要银子,三舅太太开头说全给了二舅老爷,后来二太太拿着二舅老爷的信出来,三舅太太才改口说那银子都按着二舅老爷的意思在京城里各处打点用了,这事只能去找二舅老爷分辨,可惜人走了是个死无对证,三舅太太一口咬定全用完了,二太太再怎么说也没法子,估摸着十五万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凤姐儿听了,皱眉想了半日,然后叫平儿给了周瑞家的一两银子,又嘱咐了几句话,方把她打发走了。
王夫人自嫁入贾家来,因着娘家势壮,贾母又偏心二房,所以一直叫着她掌家。几年来积累下来,很攒了些银子,只是上一回清了外债十八万两,再加上这一回给宝玉捐官花下的十五万两,还有宝玉娶亲等等,压箱底的实在也不剩些什么。王夫人从了娘家回来,怒火攻心,却又没得法子,便昏昏沉沉病了几日。李纨不过是个面子情儿,只有岫烟好歹是新进门的,顾忌些脸面,熬药喂水都还服帖,王夫人躺了几天强自挣扎着竟是慢慢好了。她病着的这几日,大房里邢夫人有孕不好过病气,凤姐儿指着家事忙也装作不知道,其余人等更是见风使舵,见着王家完了,哪里还有过来瞧她的。王夫人先失了娘娘这个靠山,娘家又衰落起来,心中自然有苦说不出。这时候只有岫烟一如往昔孝顺,心里实在也是感激,况且宝玉如今也断了捐官的念想,以往的如意算盘拨不响,眼见一介白丁,又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便想通了,倒不如对着媳妇好一些,往后也有个倚靠。李纨见着王夫人待着岫烟日渐亲热起来,身子又康健了,便又回园子里去住。王夫人本来就瞧着她碍眼,等着走开,就奉着岫烟满嘴叫着我的儿,嘘寒问暖,比着亲娘都贴心。因自己病的这几日,宝玉只来了一趟,问了岫烟,不得什么,只好叫小红去打听,原来宝玉自娶了鲍姨娘回来,二人天天一起在外赏梅吃茶品诗,王夫人听了当即大怒。
岫烟忙劝道:“太太身子刚刚好,倒别气坏了身子。”王夫人见媳妇这般贤惠,越发觉得是个好的,便面有愧色道:“我的儿,都是我一时糊涂,倒容得她进门来……”说罢,又问道:“原先在园子里我就听说了几句风言风语,是那鲍姨娘对着宝玉早就有心了吧?”岫烟低头不说话,她身旁的丫头小篆却不忿道:“太太真真火眼金睛!鲍姨娘在栊翠庵的时候哪里有什么潜心向佛的时候!不过是成日里煮茶弹琴,知道二爷是个好风雅的,便引得常常过去。哪一回鲍姨娘不是亲自把自己常日吃茶的绿玉斗给二爷斟茶吃?还有,园子里那么多姑娘过生日,鲍姨娘为何偏偏给咱们二爷送帖子?冬日里的那梅花开得俊,谁去了都不给,动不动就要水扫地,可是二爷一去,就做起大方人来了,给了好些梅花不说,还曾当面排揎过林姑娘一场呢!”因王夫人听得入神,小篆又道:“太太大约也知道,我们姑娘与着鲍姨娘在玄墓蟠香寺住着的时候原先有些交情的,后来赶巧一块都到了这府里来,鲍姨娘后来见了姑娘跟宝二爷订了亲,便常邀了我们姑娘过去说话,到她出了府,偏是到了我们姑娘家住着,好几回我都瞧见她手下的婆子跟着二爷的小厮交接,与姑娘说了,还说我多心……”岫烟低头叱道:“越说越不像样了,还不住口!”小篆连忙闭上了嘴巴。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她不说,我岂有打听不着的,原来是这个样子,也难怪你生气,都是我耳根子软,竟信了宝玉的话,看来这鲍姨娘是个不安分的,罢了,我定会给你做主的。”岫烟听了忙道:“二爷既然喜欢鲍姨娘,媳妇也觉得没什么。”王夫人见她这样,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忙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旁的浪叶浮萍都没什么,不过是几日新鲜的玩物,只有这种假清高的狐媚子最最可恨,心口不一的就是说的她们!你放心,一切有我做主。这几日你辛苦,快下去歇着吧。”说着,又当着小红的面郑重将自己的对牌交给岫烟,发话下去说府里以后都找二奶奶支领钱银,岫烟告退不提。
过了两日,鲍姨娘因着弄坏了王夫人房里的一件汝囊花瓶,被训斥了两句,鲍姨娘心里不服,脱口而出这些个俗器有何大不了,自己存着的古玩珍奇哪一样不比这个强些?又叫了丫头寻了两只杯子出来,还张狂道整个贾府里未必找出这样的来呢?王夫人当即大怒,说她忤逆,直接叫了人牙子来卖了去。宝玉听说跑去求情,王夫人半哄半教训,又答应把大房厨房里的柳五儿给他开脸做通房方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