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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墨九不太明白萧乾所指,但看他眸色清冷,似无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她斜目瞄了一眼金帐里的其他人,终是端起酒杯,再不多问。
她从未去过哈拉和林,何来朋友?
还有萧乾自己,又准备以何种身份前往?
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墨九离开金帐,让彭欣自己先回去了,然后默默跟在萧乾的背后,亦步亦趋,就是撅着个嘴巴,不肯吭声。
换往日,她若这般小性,萧乾必会发问。
可今日,他与她一样,亦是沉默不言。
回了帐篷,两个一前一后步入帐中。
除帘风有动,帐篷里鸦雀无声。
萧乾看她站在门口,终是牵了牵唇。
“阿九进来!愣做作甚?”
嗯一声,墨九负着双手,两脚划着八字,慢吞吞地走到帐子中间,嗅着空气里熟悉的中药气息,觉得身心少了浮躁,慢慢坐下,不高兴地瞪他。
“说话!”
“你说。”萧乾立于她对面,若有所思。
“你都想好对策了吗?”墨九遂问。
“嗯。”萧乾慢慢取下头上的毡帽,挂在帐篷里的架子上,发顶的束冠戴得一丝不苟,衣袍一如往日的整洁,可他的面孔实在不复往日俊美,苍白,不平的肌肤,极为骇人。
墨九的目光里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心疼。
“蒙合刚登基就招苏赫入皇都,想必不会有危险,只会有好事。毕竟还不是他弑功臣,整朝纲的好时机。我想,大抵是为了笼络他吧?”
萧乾深深望她,目露赞赏。
“阿九所言极是。”
一个正常的君主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何况蒙合此人虽是残忍,却也极有头脑,能在这一场风波中脱颖而出的人,都必有过人的本事。
可他越精明,她就越麻烦。
敲了敲额头,她懊恼地一叹。
“可我若去哈拉和林,总归得有好借口……”
身为墨家钜子的她,目标太大了。
一个“千字引”,牵动着无数人的心。不管墨九走到哪里,也都能吸引无数人的关注。尤其是为国君者,估计没有人不打千字引主意的。她也曾想过,那些人如今都不动她,大抵都在等着做“渔翁”。毕竟八卦墓并未完全开启,这个时候留着她办事,不要太方便。
不过,她以前都在南荣活动。
此去哈拉和林,恐怕会引来诸多的猜测。
尤其,南荣会怎么想?
萧乾凝视她良久,“你怕他误解?”
他?宋熹?墨九愣了愣,目光噙着笑望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萧乾低眸,“那有何惧?我说过,你可以去找朋友。”
墨九冲他翻个大白眼,“旁人不了解我墨九,未必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都多,就是朋友不多。更别说哈拉和林的朋友了,我上哪里去找?”
“怎会没有?”
萧乾眉宇间一派清和镇定。
“塔塔敏公主,不是吗?”
他话音一落,墨九就震住了。
隔了一瞬,她猛拍大腿,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对哦,我怎么不曾想到?差点把她忘记了——”
哈哈一笑,她猛夸萧六郎,对他竖起大拇指,开始了墨九式的小得意,“想我当日对塔塔敏有……一饭之恩,一羊之恩,一酒之恩,一睡之恩,一命之恩,她难道就不思念我吗?”
萧乾失笑,摇头,不语。
咂咂嘴,墨九冷不丁又问。
“她如今……情况如何?”
北勐经了那一番激烈的政治风波,她一个公主,还能在漩涡中心独善其身吗?
……还有她那个哥哥,不曾扯入夺位之战么?
若她都过得不好,她去找她,不是给她添麻烦么?
萧乾目光略沉,语气却平淡,“她很好。”
接而,他将所知的北勐情况徐徐道来。
墨九听着,不禁唏嘘——
命运从来多舛,却也精彩。
当日的他们,其实间接地救了塔塔敏与扎布日一命呢。
谁也不曾想到,在北勐风起云涌的夺位斗争中,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可曾经与蒙合之父有皇位之争的四皇子扎布日和他最爱的妹妹七公主塔塔敏,不仅没有受到半点牵连,反而得了不少好处……
这中间的渊源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
四皇子扎布日与北勐丞相纳木罕私交颇深,且有姻亲关系。
曾经,当北勐大汗还属意培养外孙萧乾为接班人的时候,纳木罕就是扎布日最为忠诚的党羽,一直站队扎布日,为他栽培部众和争储位而四处奔走,为此,还曾与萧乾有过冲突。
然而——
那一场影响了许多人的战争,让事情发生了逆转。
得知心爱的妹妹塔塔敏要被赐婚给南荣安王宋骜为正妃,扎布日竟然不顾身份,不管纲常,擅自调兵行动,导致北勐败在汴京,不仅失信于北勐大汗,失德于北勐宗亲,也让他与塔塔敏之间的不伦,曝光在了世人的眼中。
彼时,于他而言,打击可谓沉重之极。
他失去的,是皇位的争夺,成了一个大笑话。
这样的皇子,不仅大汗不喜,拥趸者也寡。
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扎布日这个蛮夫,对塔塔敏真是一往情深。据说此人从小就没有读过几天书,简直就是头一根筋的蛮牛,眼看大势已去,宗族内与朝堂上,个个都戳他的脊梁骨,想做皇帝是不行了,那美人儿他得要吧?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以半分耻,带着三分狠,从萧乾军中被纳木罕带回哈拉和林之后,频频向他父汗讨要旨意,说要娶自己的妹妹塔塔敏……
我嘞个去!
大汗当然不会同意。
这件事一度成为哈拉和林的笑谈。
也导致七公主塔塔敏,至今闭门,不见任何人。
但这样一个糊涂且莽撞的扎布日,在水深火热的夺位战之中,在失去了竞争力之时,就不再是别人针对的目标。
此时,丞相纳木罕长嘘一声,毅然转投蒙合的父亲达尔扎亲王。
不得不说,纳木罕就是北勐的一头老狐狸。
他眼光独倒而精准,从投靠达尔扎亲王起,便开始为其谋事,及至蒙合成功登顶帝位,纳木罕这个北勐丞相,从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位有人臣的纳木罕,对扎布日这个旧主,大外侄,虽然怒其不争,却也不能不管。因此,在阿依古长公主召开的以推举大汗为目的的宗亲大会上,他提前暗示扎布日,要第一个向阿依古长公主表态,让其子蒙合继位。
儿子尚在,孙子继位其实不合礼法。
但纳木罕给扎布日的理由却是对他很有诱惑力的——往后更好向蒙合讨旨娶妹妹,蒙合做了皇帝,他是蒙合的叔,是长辈。他蒙合一个晚辈,怎么好意思管他娶谁?
这扎布日为了塔塔敏,快疯魔了,也就应了。
宗亲大会上,他果然一语惊人。
——当然,别小看扎布日这一句话。
出头的鸟,分量是最重的。
往小了说,这是给宗亲们一股带动力,至关重要。
往大了说,这就是活生生的“从龙之功”啊!
所以说,蒙合继了大位,这扎布日就成了他的皇叔,也成了整个宗亲里面,辈分最高的亲王。比起拉木拉尔那些反对派的宗亲子弟来说,这家伙因祸得福,从今往后,只要不生二心,都可以得享荣华富贵了!
毕竟,哪怕蒙合再残忍,在杀尽了对手之后,总得留下一个两个干不了大事的皇子皇孙,裱一裱他仁德的门面。扎布日这个他父亲曾经的夺位对手,俨然再合适不过了。
墨九听得这番,叹息一声。
“……人生无常呐!可我去找塔塔敏,六郎,你又当如何?若不然,你扮成我的小丫头,小侍卫,小药童,或者你的小妾……”
萧乾淡淡看她,突然起身打开一个包袱,从中拿出一面铜镜来,慢条斯理地置于案几之上,凝神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手慢慢抚向那一张变了颜色的面孔,久久不语。
墨九在他身后,盯着他……以及镜中的他。
“六郎……这是要做甚?”
萧乾不答话,却是低问:“阿九,我变成这般,可还有人认得?”
认得么?当初的她没认出来,那天的苏逸,好像也没有认出来。
……这个六郎,确实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她压住沉重的心绪,微微一笑,“想必是认不出的了。”
“那便好。”他面无表情的答。
好么?真的好么?
墨九不知男子对容貌的在意与女子是否相同,但总归觉得俊美无匹,有南荣第一美男子之称的萧六郎变成这般,总是一件人生的缺憾,哪怕此时,这个缺憾来得如此的合适,可以恰到好处地为他避开诸多的危机——
念及此,她脑中灵光突闪。
“六郎是要……扮成苏赫?”
萧乾回头,慢慢凝视她的脸,露出一丝淡然的笑。
“我这一生,做过乞丐,做过药徒,做过伙计,做过走卒,做过将军,做过枢密使,做过世子,做过天下兵马大元帅……还从来未曾做过巫师呢,何不一试?”
噗一声,墨九笑了。
潇洒地走到他的背后,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轻轻的,揉捏,语气亦是轻而淡。
“如此想,便是极好的了。人的一生太短,重在经历以及感受幸福。你我二人,往后就在一处,患难也好,艰辛也罢,其实都是经历不同的生命过程嘛。只要你在,我在,这天地便在,这人间便在,身居何方,位置何处,又有何妨?”
萧乾握住她放在肩膀上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来。
“阿九是支持我的?”
“废话!”墨九嗔怪地看他一眼,就势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目光深深地盯着他,“我从来都是支持你的,可你却从来都是避着我的。这便是我以前总想打你的原因。幸而,你如今懂得错了,晓得改正。要不然——”
眨眨眼,她嘟唇而笑。
“你早晚是会失去我的。”
“呵”一声,萧乾捏了捏她的粉脸,似是迷醉于那一抹惑人的胭脂色中,摩挲的速度慢慢变缓,眸色越来越沉重,“阿九这般美好,而我——”
“你也很好。”墨九打断他,目光一转,换话题,不许他想这个,“对了,六郎,我们去了哈拉和林,宋骜尚未找到,那宋彻如今又被认着是宋骜,还有彭欣,他们如何安置为好?”
“他们,我亦有安排。”萧乾道:“宋熹及南荣朝廷,此时恐怕也未必愿意宋骜这个失踪的王爷还朝的。我且以他身有疾症为由,让他与彭欣暂住兴隆山……”
墨九一怔,当即欢喜。
“如此甚好。一来彭欣可以陪陪小虫儿,一解思念,二来若他日寻得宋骜归来,也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彼此身份……而且,兴隆山是一个养伤圣地,希望他们都能想得通,走得出来罢。只不过,那宋彻并非省油的灯,他可会听六郎之言?”
“他惜命!”萧乾淡淡道,“只有我能救他。”
“唉!”墨九以为,其实萧乾的医术(毒术),真的可以为他逐鹿天下的野心增加很多便利的。只可惜,这个男人有一点奇怪的固执,正常情况下,他不医,也不毒,始终遵循着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
这样的萧乾……
嗯,有点迂腐,也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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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晌午,墨九便把这个安排告诉了彭欣。
她没有表示反对,但目光里,亦有迟疑。
“那宋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