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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荣景昌元年正月十九,是一个让汴京乃至天下人哗然的日子。
从正月十八入夜开始的珒、勐、荣三国之战,以完颜修夜袭涧水河南荣大营的意外开始,震惊了世人,却以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结果收场。
天亮时分,蓄势已久的大决战终于爆发,原本被北勐和珒人围剿的萧乾大军,眼看落败在即,却突然来了个华丽大转身。
谁也不曾料到,就在完颜修与萧乾在涧水河打得难解难分,而原本冷静观战的北勐四皇子扎布日领了一部分兵马去围堵墨九的同时,南荣大将迟重领左翼兵马突袭了防卫森严的汴京城。
一个多时辰,天儿刚刚蒙蒙亮,久守城池不见援军的珒国皇帝完颜叙,在迟重所带火器的威慑之下,很快不敌南荣大军。天亮时分,完颜叙召集众臣于金銮大殿,就战事进行商议。结果,与武将乌之术言语不合,堂堂皇帝,竟然被大将乌之术在殿上一刀毙命。仓皇逃命的乌之术,为求活命,竟然大开城门——
汴京本就只剩一座孤城,皇帝一死,全龙无首,众臣无奈向南荣投降。
至此,汴京城破。迟重领兵入城,迅速占领各大城门……
另外一方面,南荣大将古璃阳领南荣右翼兵马,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回援涧水河,而是夜袭了驻扎在采石坡的北勐后方大营。
在扎布日领兵前往涧水河之后,留守的北勐兵还在采石坡好吃好喝地等着前方的好消息,哪会料到萧乾会派人端他们的老窝子?
仓促应战的北勐骑兵,不敌古璃阳大军。
天亮时分,茫然不知所措的北勐丞相纳木罕领兵撤离采石坡,往北而去。
一个晚上发生的三场大战,都有南荣兵的身影……
而这天晚上的战役也被后世的军事家们奉为“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因为,汴京城与采石坡的战役结果,直接影响到了涧水河的大决战。
可以说,是这两场战役的胜利,让这一场大决战发生了逆转。
在涧水河与南荣大军力战的完颜修,得到兄长完颜叙以身殉国的消息时,一时间,万念俱灰,分明胜券在握,却以“天要亡我大珒,保存势力为要”这个充分的理由突然从涧水兵的战场上撤兵,再领着珒国残兵,沿五丈河往东北部溃逃而去……
完颜修这诡异的一“逃”,迷雾重重,令数百年来的历史爱好者,众说纷纭。
后世有史书家分析,汴京城一战,以完颜叙为代表的大珒国就此被宣布了灭亡,也从此被扫入了历史的尘埃。而完颜叙与大珒国的灭亡,完颜修不仅没有落下半分骂名,还得了一个“不计前嫌,孤军直入涧水河围魏救赵,为大珒国拼死力战”的好名声。
可事实上,这一无奈的“溃逃”,完颜修几乎全身而退。他领着旧部,与汴京珒国残余大军,潜往东北部,再另组政权,打上复国的旗帜,很快就在哈拉巴成立了另一个与北勐、南荣分庭抗礼的珒国,自立为帝。
历史上将汴京之战作为世界格局的分水岭,真正意义上的珒国也至此一战灭亡。
完颜修的哈拉巴政权,史称“后珒”。
此是后话,暂时不提。
只说墨九在回去的路上,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几乎是震惊的。
但有了浣水镇那一个小插曲,她却比常人明朗得多。
……仔细想来,除了一箭三雕的萧乾,“溃逃”的完颜修,又何尝不是这场战争的真正受益者?
他在夺储之事上落败于完颜叙,当初是从汴京大牢逃出去的。故而,不论他以什么方式夺得珒国的皇帝之位,都有“名不正,言不而”的嫌弃,哪怕完颜修有那样的实力,也不敢轻率为之,落得弑杀亲兄的千古骂名。但经过这血腥的一战,事情却变得完全不一样。他以德报怨,力助完颜叙,是完颜叙自己不得力,死了与他何干?珒国的灭亡又与他何干?如此他的皇帝之位,不仅名正言顺,还能完完全全得到完颜叙旧部的支持与爱戴?
名、利一起收,完颜修与萧乾都是赢家,可以说是双赢。
这个局,墨九不信与浣水镇之约脱得了干系,而她牵涉其中,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
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她等不及入营,就黑了脸。
“萧六郎,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似是想明白了一个天大的讽刺,她一脸的笑容,却满含讥诮,一句听上很软,很柔,可北风风一刮,几乎是寒气森森地灌入了萧乾的耳朵里,让他身子微微一僵,再转头看她时,一双眸子有着难以描述的无奈。
“阿九,我说我不管对你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信吗?”
“得得得,先甭说好听的。”墨九抬手阻止了他,放慢了马步,“你说让我帮个忙,领着塔塔敏离开,我就傻乎乎的信了,二话不说就走人。结果怎么着?你不过是调虎离山,想借着塔塔敏引来扎布日,从此把北勐打得落花流水。”
慢幽幽抬起眼眸,她定定望住萧乾,语气比先前更软,“六郎,我不喜欢被人利用。我以为我需要你的解释。”
“阿九……”萧乾静静看她,幽暗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怜惜,“天亮之前,涧水河大营完全被包围,我与迟重、古璃阳都无法联络,我不敢保证,一切都会如我所料,取得胜利。你当晓得,战场上瞬息万变,一旦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会满盘皆输。”
墨九微微眯眼,眼波潋滟的看着他,迟疑一下,却未吭声。
喟叹一声,萧乾又道:“世道之难,难在人心难测。我不敢自以为是的认为完颜修一定会遵守约定,事实上,完颜修突袭大营,可未留半分情面,他也一样在等待汴京城的结果……若是完颜叙不死,汴京城不破,他就会真的与北勐围剿于我,以期获得最大的利息。你懂吗?”
这一点,墨九之前没有想到。
但萧乾这么一提醒,她大概也就了解了。
他们之间,本来就无敌友之分,有的只是利息而已。
轻轻一笑,墨九语气带了一丝无奈,“可这些,你应当早点告诉我的。”
萧乾目光幽幽,望向天际无边无垠的飞雪,“我来不及,也赌不起。”
说罢他往墨九凉凉的小脸儿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我怕你知晓凶险,会留下来与我同生同死!”
“呸,你想得美!”墨九翻个白眼儿,手指轻抚马背,“九爷我还没活够呢?这天地如此之大,怎会舍得陪你去死?继续说吧,你算计扎布日也就算了,怎么把我一起算计进去了?萧六郎,我很讨厌做人的棋子。”
听她娇嗔,萧乾浅浅一笑,声音已是松缓不少,“冤也冤也!阿九误会我了。扎布日竟然会为了塔塔敏领兵离开,这一点,我事先并不知情,又谈何利用你?实际上,这一环本就不是我在意的。阿九应当知晓,古璃阳袭击的是采石坡的北勐大营,是扎布日留下来的人,也是北勐的粮草重地。就算扎布日不领兵离开,只要完颜修一撤兵,北勐大营被袭,粮草被毁,扎布日又怎会是我对手?”
墨九想了想,点头,眉梢扬起,“好像有点道理。好吧,我暂时信你一回。”
顿了顿,她听出了兴趣,又意犹未尽地问:“你说这一环不是你在意的,哪一环才是你在意的呢?还有……你与北勐的关系,往后又当如何?”
谈到这个,萧乾淡然的面色微微一沉。
似乎考虑了一下,他才道:“我在意的是,扎布日此番行径,是他个人行为,还是大汗的意思。”
墨九心里一窒。
这个问题在此之前她就曾有过考虑,对萧乾来说,这个确实太重要,几乎干系了他的政治生命。
若只是扎木日,那他这一战,可以说胜得彻底,既向北勐大汗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把有力的竞争者扎布日钉在了耻辱之柱上——不仅与七妹苟且,还擅自领兵破坏两国联盟,破坏北勐的大计,简直可以说这辈子都再无翻身之地。
若扎木日的行为是来自北勐大汗,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念及此,墨九不免问:“那你证实了?”
萧乾牵着马缰绳的手微微一紧,面色有微微的变化,但姿态却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不论是谁,如今都已是不重要了!胜者王,败者寇。经了此番,扎布日再无可用的价值。”
一个恋妹癖,一个败军之将,必将声誉扫地……那如今的扎布日在只重利益的皇帝看来,确实再无价值可言了,而本来就很难选择接班人的北勐大汗,唯一有点成气的儿子扎布日成了这德性,还能如何?
慢悠悠看向萧乾冷峻的面色,墨九有些事情仍然不明白。
“那个为迟重大开城门的乌之术,是你的人?”
萧乾微怔一下,没有反驳,只是冲她一笑。
这一笑,让墨九以为看见了魔鬼的微笑,虽然那么艳美,却让她有一点发悚。
要知道,乌之术可是彻头彻尾的珒人啊?
身为珒国大将,他怎么可能为萧乾所用,弑君祸国,引千古骂名?
她满带惊疑的样子,显得天真而单纯,萧乾抿抿唇,微微眯眸,浅笑道:“只要是人,就会有畏惧。在我面前,无人敢不惧。”
墨九“啊”一声,沉思半晌儿,才想起他“判官六”的绰号,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萧乾是做什么出身的。
低低抽一口气,她摇了摇头,凝重道:“萧六郎,我突然发现,你太可怕了……”
微微眯一下眼,萧乾淡淡看着他,“嗯”一声,平静地道:“故而阿九当庆幸,我喜欢你。”
墨九怔了怔,哭笑不得,“谢了,我怕死你了好不好?依我看啦,往后我得尽量离你远一点,免得无端遭了横祸……”
她话音还没有落下,突见萧乾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她眼前一花,还没有看明白到底挥了个什么东西,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面,而她的马儿竟像受惊似的,“嘶”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冲了出去……等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才感觉到了奇怪:她的马儿跑了,她为什么还在原地?
激灵灵一下,她回头看见萧乾似笑非笑的脸,不由恼怒推他。
“讨厌!干什么把我拎到你的马上来?还赶走了我的马?”
他笑而不答,只将她裹入自己的大披风里,拉低她头上的风雪帽,手一束,紧紧环住她的腰。
“坐好!”
“啪”一声,青骢马受了惊叫,突地腾空而起。
墨九吓得赶紧抓住萧乾的胳膊,“喂,你做什么?”
萧乾微微一笑,低头深深望她一眼,黑瞳里似划过一抹薄烟般的潋滟光彩,却什么都不说,也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然后在众将士瞠目结舌的观望里,策马冲入了漫天的风雪里……
——
以北勐四皇子扎布日为首的一众北勐大将都被萧乾抓获,但北勐骑兵并没有完全受制于萧乾。
在古璃阳领兵前往北勐驻营的采石坡时,虽毁了北勐粮草,取得了战争的胜利,然而北勐骑马主力却在丞相纳木罕的带领下往北逃去,保存了势力。就在萧乾回到大营的时候,纳木罕派遣的使者就到了涧水河。
使者带了一封纳木罕的私信。
信上,纳木罕表示,扎布日带兵与南荣发生冲突一事,他是事后得知的。
当然,北勐大汗对这边的形势还完全不知情,他如今已领兵退出了汴京地界,并且派人快马加鞭将此事告之北勐大汗。在收到大汗旨意之前,北勐还会继续维持与南荣的昔日盟约,绝不会轻易与南荣发生冲突,希望萧乾也念及旧情,不与北勐为难,并且善待北勐四皇子与七公主。否则,北勐二十万骑兵,恐怕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这封信措辞恳切,却又不卑不亢,很像纳木罕的风格。
萧乾烧毁了信件,没有再派人前往追击北勐骑马,而是盔甲未脱,便又开始整肃涧水河大营。
经了一场战事,如今的涧水河大营,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