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们正在群情激昂地捶门叫骂着,前指的将领们从后面下了车。老爷子甩开来迎接的白白胖胖的地方干部的手,直接走向车厢。
“首长!”少校敬礼。老爷子接过扩音器:“我是A军区副司令。”正在叫喊的士兵们听到老爷子苍老却很严肃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车厢里面只听见抽泣声,间或有人哀求:“首长,让我们下车吧!我想妈妈……”“你们都是军人!”老爷子高声说,“军人就要有个军人的样子!哭哭啼啼,大喊大叫干什么?还踹车门?火车是国家的财产!谁想炸火车?炸一个给我看看!”车里鸦雀无声,车外也变得鸦雀无声。老爷子厉声问:“各个部队的政委都是干什么吃的?!教导员、指导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能现在下车,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吗?!现在我命令,所有部队军政主官把队伍给我带起来,在车厢里面集合!”
压抑着巨大战争能的车厢在沉默中逐渐响起喊队的声音,嘈杂的脚步声在车厢里面纷乱踏着车板。家属们都是心如刀绞,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报告首长!大功连集合完毕——”车厢里面传出军官嘶哑的吼声。“报告首长!能攻善守连集合完毕——”
“报告首长!A军区狼牙侦察大队集合完毕——”……老爷子点点头:“很好,部队就要有个部队的样子!你们是解放军,不是土匪!不让你们下车就是为了维护你们解放军的形象!你们刚刚从战场下来,还没有适应和平这个环境!你们的脑子里还绷着打仗这根弦,还没想过如何处理和平环境下发生的问题,这样下来会出事的!先学会怎么在和平的环境中生存,再离开营房去见你们的亲人!我把你们送上战场,但是我不想把你们送上刑场!——明白吗?!”车厢里一片沉默,只有压抑的哭声。老爷子再次高声问:“明白吗?!”“明白!”车厢里面发出震动站台的怒吼。“全体都有——面对车门,敬礼——”老爷子高喊,他放下话筒,“开车,把车门打开!”眼巴巴盼着亲人的家属们哇地都哭了。林秋叶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何小雨扶着她哭着喊:“爸——”十几扇车门一下子全部同时拉开。黑黝黝的脸、亮晶晶的眼、金灿灿的军徽领花,年轻得让人心疼的小伙子们面对车站上的亲人们,举着右手敬礼。胸前的累累军功章都在年轻瘦弱的身躯上晃动着。老爷子举起右手。纠察少校高喊:“敬礼——”
唰——在场的纠察和军人们都举起右手向战场归来的战士敬礼。亲属们的哭声震动车站,有的哭晕过去。来欢迎的女兵们也是眼泪汪汪,少先队员们沉默了,女孩们抽泣着。火车头缓缓喷出白雾,车轮慢慢开始转动。何小雨扶着母亲哭喊着:“爸——爸——”
车厢在亲属们面前慢慢滑过,战场归来的英雄们列队举手敬礼,接受亲人们的检阅。眼泪从他们的脸上无声滑落,年轻点儿的战士们更是泣不成声。老爷子面无表情,对着自己的士兵们敬礼。在一片绿色当中,身穿迷彩服的侦察大队掠过人们面前。何志军举着右手忍着眼泪,耿辉站在他的身旁。耿辉的妻子李东梅举着孩子:“耿辉——儿子会叫爸爸了——”耿辉低下头,又抬起来,脸上流着眼泪。林秋叶和何小雨追着火车:“老何——老何——”“爸爸——”纠察们的人墙拦住了她们。车厢渐渐远去了,车门重新关上。
后面下来的后勤系统和机关干部们没有和亲人们拥抱亲吻,都是无声地顺着纠察们开辟的通道出去了。刘晓飞找到军区后勤部干部刘凯:“爸,你回来了!”
刘凯苦笑着:“走吧,别让那帮家属骂。”刘晓飞低下头跟着父亲出去了。何小雨扶着哭得几乎休克的母亲:“妈——为什么不让爸爸下车啊?”“孩子,你还太小,你不懂……”林秋叶扶墙站着,缓缓情绪说。“通知部队,每天都是队列训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每天给我唱10遍。”老爷子叹息一声说,“加强管理,清理部分战士暗藏的枪支弹药,不要给处分了。从战场下来,我们反而有更艰巨的心理战役要打。”刘勇军点头。
“猛虎下山,注定要先拔牙啊!”老爷子悲凉地感叹。
“正步一步两动——”女上校板着脸命令,“一!”唰——解放鞋踢起来。女兵们扎着武装带,大檐帽下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方子君戴着少尉军衔站在排头,她有点儿中暑,汗水顺着她洁白如玉的脸颊流下来。
派来训军区总医院战场救护队的女干部可不是个简单人物,1979年就是南疆保卫战的英雄人物、老战场救护队长,军委领导接见过的。所以那些无论在前线还是后方都无法无天的女兵们对她还是有点儿畏惧的,何况她现在还是军区总医院的政治部主任,属于实权派人物,哪个人也不敢轻易惹她。
军区直属队集中在省城附近的防化团驻地进行训练,由于这里是山沟,所以空气很好。操场上都是在操练队列的军人们,防化团早早就让出了两个兵楼和大操场,自己委屈在小操场训练。团长和政委也都反复强调不要招惹这些前线下来的爷爷奶奶们,见面先敬礼,遇见先让路,如果发生冲突不问理由,自己的战士先禁闭三天。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释放参战官兵的战争能。大操场另外一个角落却坐着一群干部,武装带都解了,在抽烟聊天。他们中间围着的是何志军。带操的是防化团调来的一个连长,没上过前线的小中尉根本不敢对这些侦察大队的爷爷们说什么,每天都是好烟好茶伺候着。侦察大队的兵却没那么幸运,在旁边被团教导队的老兵训着,虽然很客气,但毕竟还是部队,要求严格点儿、稍微艰苦点儿,也是正常的。小中尉给何志军点着烟笑着说:“何大队长,明天军区直工部来首长视察,您看是不是今天下午可以起来走几步?咱们好歹也熟悉熟悉?”
“走啥啊?”何志军看都不看他,“都是带兵的,这点儿基本功都不会?不走!你想走自己走几步!”小中尉不敢说话了,站在一边,让自己的通讯员倒水。
“我们的态势不明朗啊!”耿辉忧心忡忡,“侦察大队是为了和敌人打特工战组建的,现在没有特工战了,我们可能真的要各回各家了。”何志军想着什么,苦笑:“回去也没什么不好,都升职了又有战功,回去也有位置安置。可惜的是,我们在长期对敌特工战中总结的经验教训要付之东流了,这些可是血的教训!”
二中队长雷克明少校戴着近视眼镜,默默地抽着烟。这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军人,头发不多,梳得却很整齐,给人的感觉不像侦察兵而像个斯文的大学教授。何志军看他:“对了,我们都回野战军了。你呢,老雷?还回北京去军乐团当指挥去?”
雷克明笑笑:“指什么挥?现在只会打枪,不会指挥了。”何志军笑着说:“你说你蹚侦察部队这汪浑水儿干啥?好好当你的文艺兵多好,现在完了,彻底成野战军了!没事,要觉得回军乐团没意思,你就跟我到A集团军侦察大队当侦察营副营长去!”
“我可能还得回北京。昨天北京给我来了个电话,说组织部门要选人,要我准备准备。”雷克明说。何志军问:“哪个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