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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总兵的兵马在莱芜城内展开了彻底的清查,很多江湖凶徒,独行的匪盗,有些人还没有投入矿监丁旭的手下,只是借着这么块地方来隐藏自己的行踪,连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直到被胶州营的士卒揪出来砍头才发现。
胶州营的士兵在莱芜城内所做的处置很简单,凡是在抓捕计划之中的,一概是“罪大恶极”“当场处斩”,若是没在名单上的,则是不闻不问。
莱芜城被矿监丁旭经营多年,好似独立王国一般,莱芜居民和冶铁所的一干人等,都是只知道有丁太监而已,那些过来投奔的亡命匪盗,更是把这位矿监丁旭看成是庇护者,但今日胶州营的士兵在城内旁若无人的抓人杀人,丁旭除却在那里生气之外,却也没有见到用什么方法来阻拦。
搜捕和杀戮持续了一天,到晚上,胶州营却也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直接是撤出了城外,都是按照正规的程序来进行。可矿监丁旭的威望已经是跌到了谷底,偏偏山东巡抚、济南知府和山东总兵一起下达的这个命令他根本没有制衡和反对的能力,说白了,他只是矿监,并无地方上的行政和司法之类的职能,胶州营人多势众,莱芜的兵马一来是没有防备,二来就算是有了防备,也是占不到法理的便宜,而且要打也根本不是对手。
矿监丁旭心知肚明,胶州营这突如其来的清洗到底是为了什么,早不早晚不晚恰好是在灵山商行那些人说完狠话之后就过来,这不是为了对自己施加压力,又是为了什么。
果不其然,灵山商行的那几名代表甚至连拖延几天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第二天又是直接找上门来,说是要与丁公公重新的商议冶铁所之事。
灵山商行的这几位代表进城的时候,还能看到没有来得及冲洗掩盖的血迹,还有弥漫在城中的那股焚烧尸体的味道,不过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上次来街上的行人都是小心翼翼,行色匆匆,这次街上行人却比当日多了不少,而且脸上有些阳光兴奋的神色,显然是那些恶徒被诛杀之后,莱芜百姓的心怀畅快,也敢在街上从容行走了。
按照灵山商行的估计,断掉这铁矿的燃料来源,然后再让胶州营进城来把那些通缉追捕的匪盗诛杀干净,即达到了清洗这些山野武人的目的,又能够对矿监丁旭进行危吓,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一个小小的矿监,在这双管齐下的手段之中,谁也不会相信会挺多久,这次来应该是马到成功了。
一行人来到冶铁所衙门的门口,站着的几名护卫已经不是昨日那些凶神恶煞的草莽汉子,而是几名莱芜城的官兵,几名商行的掌柜站在门口,客客气气的请人进去通报,本来以为这矿监丁旭或者是避而不见,或者是态度恭谨,没想到的是,出来一名冶铁所的小吏,平平淡淡的把人请了进去。
这种做派倒真是让灵山商行这些人吃了一惊,对方镇静自若,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故作声势。
此次进去之后,灵山商行这些帐房和掌柜本来信心满满的又提出了上次的条件,以为对方应该会答应下来,谁想到矿监丁旭神色如常,也不见他愤怒或者如何,却死死的站定了自己的立场,铁价要涨,可高价的煤却一斤不要,宁可停产。
灵山商行的几名掌柜当即面面相觑,这下子真是有些没办法了,这矿监竟然是软硬不吃,这光天化日之下,对方又是朝廷派出来的内差宦官,直达中枢的角色,总不能派人进来用强杀掉,这可就成明目张胆的造反。
天下间,有武将擅杀文官者,也有文官手持符节斩武将的,可就没有听说谁敢杀死宦官,在官场之上从来没有听到,即便是民间传颂的那几次,也都是官员把种种的罪行禀明皇帝,得到许可之后方敢动手,与其说是官员动手,倒不如说是皇帝的意见。
在各地的太监们有几个非正常死在任上的,都是在任内激起民变,百姓群起攻之才有那样的下场。
而各地的文官武将,不管再怎么跋扈,也不敢擅杀这些宦官,因为这些镇守、分守的中官,提督矿监,提督税监等等的太监,都是内差的差事,严格来说都是皇帝直接派出来的使节,和钦差的差别也不大。
杀死矿监,实际上等同于造反,没有一丝可以转圜的余地,胶州营不是没有想过对这不识好歹的丁旭实行雷霆手段,可胶州营毕竟还是朝廷的兵马,这么做等于是立刻成为全天下的公敌,为了一个铁矿委实是得不偿失。
矿监丁旭在堂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灵山商行的这些掌柜反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那些威胁的手段差不多都已经是用出来,对方依旧是这番模样,还真是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总不能开口说你再不答应,就要小心颈上人头,恐怕这句话一说,矿监丁旭马上就要上奏朝廷说山东总兵目无法纪,有谋反之心了。
无奈的灵山商行诸位商户只得是不尴不尬的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矿监丁旭也不说什么狠话,就是平淡语气的对待,反倒是让灵山商行这些人更加的捉摸不透,出门之后真是有些灰溜溜的模样,彼此相对,心想这次的差事确实是办砸了。
侯山正在济南府主持搭建灵山商行的仓库和店铺,招募人手,听到在莱芜商谈的这些手下的报告,心中也是有些怒火和惭愧,不过听到情况之后,确实是感觉无可奈何,只得是写封信给李孟,说明情况。
胶州营的扩军虽说是在屯田户的庄丁之中选择,少了许多麻烦,但毕竟是增加两万多人的大举动,千头万绪,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涌过来,除却兵源的分配,还有新旧军官的提拔和赏罚,以及各地防务范围的重新划分,李孟也是忙碌的焦头烂额。接到侯山这封信之后,却也没有当成什么大事。
眼下逢猛镇的兵器制造局也有自己的储备,而且在南京的武库购买武器也可以添补不少的缺口,之所以需要这莱芜的铁矿,也是为了今后的长远打算,这等事完全是生意上的往来,也着急不得,所以只是回信叮嘱侯山那边继续和莱芜矿监衙门那边接触,不要断绝,徐徐图之就是。
不过这封信却也让李孟感觉有些好笑,总觉得灵山商行这提高煤价要挟对方的手段,和自己现代见识过的某些新闻颇为的相似,古今居然有这样相通的地方,确实是让人感觉到有趣。
李孟而今是一省的总兵,这莱芜的矿监虽说是天子内差,可管辖的不过是一县的地盘,双方纠缠的不过是铁价的买卖,对于李孟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他觉得并不需要放在心上。
灵山商行的那些掌柜和帐房,虽说也都有些商业经验,但这些人因为在胶州营和李孟的威名庇护下,一切事情都是顺风顺水,这些人与其说是商人,倒不如说是一些军人兼职带些商人的色彩。灵山商行的这些人执行命令一丝不苟,不管是遇到多少困难都要把李孟交待的事情办成,这点是好的。
不过在商场之上,像是军队那般直来直去却是不行,灵山商行的这些角色,总是缺少了一丝委婉,这也是缺憾。
比如说这次的商谈,如果说是文如商行或者是八闽商行,总归是会把矿监丁旭劝服,双方把事情谈妥,达到个大家满意的局面,再说,这些太监职位高低,管辖大小不同,但却出自内廷,背景深浅往往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何况内官都是些阉人,身体残疾,难免心态就比较狭隘,容易走极端之事,所以正规的商行做事总归是留几分余地,不会把关系闹僵,免得双方撕破面皮,闹得不可收拾。
但灵山商行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开始简单的几次商量之后,就开始胁迫威压,那矿监丁旭显然也不是什么懂得退让的角色,双方这么一来二去,就闹成了现时的局面。
莱芜除却官营的冶铁所之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矿,灵山商行可以通过收买这些小矿,不过这些小矿产量太少,也就是稍有补充罢了。
七月下旬,莱芜铁矿因为煤矿没有运来,果然是停产了,同时在兖州的煤矿也因为铁矿停产,没有人需要,也跟着停止了出产。
矿监丁旭这边一时间看着偃旗息鼓,也没有太多的动静,灵山商行没有放弃,还是定期的安排人手过来联系,可这丁旭已经是硬下了一条心,绝不恶声恶气的对待,可就是咬定不放松,当日的条件没有一点的让步。
局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矿监丁旭在胶州营的士卒离开的第四天之后,派人给京师送去了一封信,莱芜冶铁所的所有收入的四成都是送往京师,而这四成并不是送给内廷的各位权阉,只是送给一个人,那就是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
大明的每位皇帝差不多都有一位从小就跟着一起的宦官,可以说是贴身的仆人,也是皇帝最亲信的人物,皇帝为亲藩的时候,和这名亲随的太监虽然是主仆的分别,可也有些伙伴关系在其中,亲藩登基之后,这名贴身的太监一般就是司礼监掌印和首位,相当于外朝的内阁首辅,还有人兼有东厂提督的头衔,更是权重如山。
王承恩也是这样的角色,崇祯尚是信王的时候,王承恩就随侍身边,忠心耿耿,等到崇祯登基之后,王承恩也成了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太监身体残疾,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欲望差不多都是集中在权财两处,王承恩已经是升无可升,身居高位,剩下的就是这敛财的心思了,那些分守各处的太监,自然也知道王承恩的爱好,在各地搜刮来的金银财物,也都是一直呈送。
不过各地的内官太监,捞取搜刮来的钱财,总要给自己留下最大的一份,送到京师来又不是专门送给王承恩一个人,从前像是高起潜和曹化淳这样的大太监也要有一份所得,落到手中也不太显眼。
可这在莱芜的矿监丁旭却不同,他和王承恩却有同乡的关系,要不然也不能在崇祯初年才被派到莱芜这边来做矿监,丁旭是王承恩的亲信,而且丁旭也有几分认死理的脾气,搜刮经营得来的钱财分出四成来给王承恩。
莱芜铁矿让这丁旭经营的颇有气象,这四成的钱财当真是一笔丰厚的钱财,有这么丰厚的钱财,又有双方的关系在,王承恩真是把这丁旭看成自己心腹中的心腹,一向是爱护的很。
眼下在中枢,除却在司礼监和御马监两处,一文一武权重天下之外,其余的都是比较清苦的职位,所以外放出去成了一等一的优渥差事,只是这等差事名义上是皇帝派出,实际上都是靠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大太监们举荐,管理也是他们,宦官们若是想要外放,需要花钱购买,在任上的时候还要孝敬钱财。
为了让外面始终有职位轮换空出,始终有可供买卖的职位,这些大太监们往往是把外面的各种镇守、监守的太监几年一换,而这莱芜矿监丁旭却做了将近十年,可见他在中枢的根基深厚。
快马传信,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在七月二十五日就看到了这封信,在湖广和河南一带的乱局已经是传到了朝廷之中,招抚贼人的计划现在已经全盘崩溃,主持这个政策的杨嗣昌自然是要负主要责任。
朝廷上的其他大臣对杨嗣昌本就是看不惯,平日里因为崇祯皇帝的宠信才无可奈何,现在得了这个机会,一时间攻讦纷纷而来,朝廷之中每日间都是吵闹不停,司礼监和内阁一方面要调兵围剿重起的张献忠和罗汝才部,一方面还要处理各个官员的攻击和辩驳的奏折文书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身为司礼监大太监,内相王承恩自然也是没有一丝的清闲,可这百忙之中看到矿监丁旭的信笺,本就是烦躁的心情被这件事一激,立刻是火冒三丈,愤怒异常。
王承恩这等天下最高层的官员,对这类的官场倾轧之事精熟无比,矿监丁旭的信上指名道姓的说山东总兵李孟要谋夺莱芜铁矿,并且把截断煤矿供应,派兵进城威胁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谋夺莱芜的铁矿,等于是谋夺王承恩的一条财路,这司礼监大太监如何能愿意,但这王承恩也明白,李孟眼下是有功的军将,所谓的谋夺莱芜铁矿的事情,严格来说却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崇祯年间本就已经对这种带兵的大将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一味的迁就忍让,前段时间杨嗣昌定功罪,要杀总兵祖宽,结果关宁大将鼓噪骚动,朝廷只能是派人安抚,显得狼狈异常,这样有罪的军将要处置还这么困难,何况是李孟这等有功之臣,王承恩琢磨着,就算是自己主动去跟皇帝求情,搞不好会灰头土脸。
但这口气却不能这么咽下去,王承恩还记得李孟这些年升官晋级,都有内官为其分说,而且背后靠着的是谁,他也知道是当年的秉笔太监刘福来。
当年刘福来因为青盐的差事办的妥当,被王承恩提拔称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后来又是知情知趣的从秉笔太监的位置上主动下来,去往南京城担任次一等的镇守太监,和王承恩之间没有什么矛盾。
不过这次因为李孟的关系,王承恩也不管从前的那些情分了,而且刘福来在内廷宦官之中,没有什么派系和背景,在贫寒之中被提拔,在司礼监的时日也断,这等根基不深的内官也无需顾忌太多。
在王承恩看来,李孟能有今天的声势地位,全仗刘福来在身后护持,如果把这个靠山一去,那么同样是起于寒微的李孟没有什么依仗,必然是渐渐的颓败下去,这样自然不敢去争夺那铁矿了。
李孟这边也没有想到,手下人去购买铁矿的手段激烈了些,却遭受到这样的报复,只不过此时他正忙于其他的事情,压根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动。
收到信的第二天晚上,尽管朝野上下对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抨击激烈,可崇祯皇帝依旧是有每天召对杨嗣昌的习惯,王承恩尽管身居司礼监之首的高位,可还是每日陪伴在崇祯皇帝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