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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回来的时候,上身赤裸着,怀中抱着自己的衣服,衣服完全湿透……茅草屋外就一口荒井,井中有水、井上辘轳、绳索都在,但打水用的铁桶在屋主人搬家的时候带走了,好在李公公还有些急智,脱下上衣绑在绳索上,探入深井蘸饱了水。
李逸风解开丰隆的绷带,用清水擦拭伤口,换上新药后再度包扎起来,之后李公公拧着湿衣喂主子喝了些水。昨曰此时,金杯琼液、上品香茗,到了现在竟然要这样才能喝到水,落魄如斯,李公公忍不住又哭了。
丰隆缓了口气,转目望向李逸风:“有机会回皇宫么?”
丰隆知道他完了。‘自己’当着文武百官、半城百姓面前发疯杀人、而后自杀,所有人都当丰隆已死,他已经没有了身份。
即便把真相公布天下也没用,这场大祸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贪玩惹出来,皇帝不参加巡游、弄了个替身糊弄城中子民,这才给了歼人可乘之机,还连累了太后与皇后,这样的皇帝…南理第一昏君吧。哪还有资格重新坐回龙椅一想到此,特别是连累了生母太后,丰隆就锥心剧痛。
回宫不是为了再做皇帝,丰隆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回不去了,那个凶手就真的能称心如意了,如果能回去,不管是生是死,至少还能给对方找些麻烦,还能和对方再斗一斗……可惜,李逸风回答的异常直接:“回不去。只能待在这里,其他地方都去不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既然逃出来,那京中所有自己有可能去的重要地点,就会全被监视起来,城中另还有不知多少密探在游弋寻找,只要自己一现身便必死无疑。
跟着李逸风又低声道:“陛下恕臣不敬之罪。”说完,身子一软,也躺倒在地。他昨晚拼杀半夜受伤极重,现在再也坚持不住了。
丰隆叹了口气:“你无罪…这是哪里?”
话音刚落,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洪钟轰鸣,随即欢呼与禅唱声大作,李公公吓得一哆嗦,险些就站不住了;李逸风和他正相反,身子一动想要跳起来,可重伤力竭之下,昔曰宗师竟没法让自己起身。
所幸,欢呼与禅唱虽然从不远处响起,不过并未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一阵喧哗之后,法咒声不停,向着皇宫方向渐渐远去。
李逸风凝神倾听,直到外面再度安静下来,他才吃力开口,回答皇帝刚才的问题:“我们就在别来禅院旁边。”
茅草屋毗邻寺庙,又难怪钟声震耳,丰隆若有所思:“别来禅院?那刚才的欢呼声是……”
“应该无鱼师太破关了吧。”李逸风淡淡回答。
……八月十六,凤凰城中一片萧杀之意。城中已经戒严,皇宫周围和京内几条大街,寻常百姓不许靠近,大批禁军散入全城,或封路设卫、或巡查四方。
戒严分作昼、夜两重标准,晚上时会实行宵禁,除非官家特许否则任何人不许出门;白天的话,只是重要地方被封闭起来,普通的去处并不禁行,不过行人随时会遇到盘查。
宋阳没去红波府取凶器,现在城中的情形,背着那个大木箱只怕走不出十步就会遇到盘问,到时候官兵要开箱查验的话,宋阳可打不开那只箱子。
三个人轻身便装,扮作香客模样,直奔无鱼闭关之处。他们的兵刃也都留在客栈中,免得盘查麻烦,这一趟就是先到地方去转转、探一下状况再说。
正走到半路上,迎面忽然驰来一队兵马,校尉们大声呼喝着,把所有人行人都赶到两旁,转眼清空道路,旋即禅唱声传来,在禁军护卫下,一群出家人簇拥着一顶小小的莲花辇,缓缓走过长街,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了大批佛门信徒,人人面色虔诚,目光里深藏喜悦。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有些人的干脆拦住信徒,一问才知道,闭关已久的无鱼师太破关而出,刚刚过去的就是她的法驾,正在赶往皇宫。
消息转眼传开,街上行人倒有大半汇入了信徒队伍,高唱着佛偈一路随行。昨晚的惨案对普通人而言,唯一的解释就是邪魔作祟。皇室突遭大难,城中百姓心中仓皇,这个时候一位佛名满天下的大法师出关,意义可想而知。
宋阳皱眉,和罗冠对望了一眼,后者缓缓摇头,现在没法子动手,莫说众目睽睽、禁军护卫、身后数千信徒,就单单现在城中的局势,他俩一动手,转眼四处兵马都会集结而至,根本无路可逃。
不过罗冠误会了,宋阳没傻到想要现在动手,他只是觉得昨晚皇家出事、今天无鱼出关……事情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正主去了皇宫,宋阳一行不改初衷,待无鱼的队伍过去之后,他们依旧取道别来禅院。等到了地方,火道人并未进入庙中,而是背起手,溜溜达达去四处闲逛,寻找合适的放火地点。
别来禅院分作前后两部,走过前院便是大殿,佛祖居中而坐;穿过大殿又是一座院子,禅房排列两旁,供香客休息、居士停驻,至此都是前部,可以随意浏览。
再向后便‘游人止步’了,后殿、后院是禅院中女尼修持、居住之地,无鱼的闭关处应该也在其中。
或许是无鱼出关,禅院中的女尼大都随她赶赴皇宫,留驻此处的出家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面带欢喜。
在前面转了一阵,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宋阳伸手指了指后面,侧头对罗冠道:“找个机会进去”话还没说完,罗冠忽然一摆手,沉声道:“噤声、听。”
宋阳立刻凝神侧耳,仔细倾听片刻后,神情中闪过一丝惊愕,他听到了一个熟悉调子,追梦人。
嗓音清甜,显然哼唱之人是个女子;并无歌词,只是个曲子,声音很轻显得有些飘渺,但就是前院中传出的……当年逃难到大海上,苏杭把这首曲子教给了施萧晓,后者常常横笛吹奏,当时只要是在船上的人,都熟知追梦人的旋律。
罗冠也留意倾听了一阵,伸手向着院中的一座禅房轻轻一点,示意声音出处。
宋阳佯装浏览,放轻脚步靠了过去,禅房木门虚掩,从门缝中一瞥,房中略显凌乱,应该是有居士刚刚住过,一位十几岁的小尼姑正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屋子。宋阳轻轻敲了下门,小尼姑这才惊觉外面有人,立刻止住调子,放下手中的活计迎出来,双手合十:“施主叫我?”
宋阳问道:“刚才无意中听到小师太口中的调子……”
小尼姑脸上一红:“打扰施主清静,贫尼失礼,请施主见谅…还有,贫尼法号清音,施主唤我法号即可,师太不敢当。”
宋阳点头:“刚才你哼得调子好听得很,刚好我有位老友,平生痴迷音律,叮嘱我遇到好听的调子,是绝对不能放过的。”说着,对小尼姑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料他一笑之后,小清音忽然换了副神情,上下打量着宋阳,然后道:“佛门清净地,施主请自重。”
宋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罗冠却听得明白,失笑摇头中走上前:“小师太误会了,我这位朋友说的是实话,他口中的那位‘老友’与我也是旧识,确有此事。”
说完,罗冠又转目望向宋阳,笑道:“莫怪人家会误会,你老弟这幅长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宋阳这才恍然大悟……他离开封邑前易容了,任小捕的手艺,估计公主殿下怕他会沾花惹草,特意给他做了副贼眉鼠眼的容貌,尤其一笑更显银邪,他又没话找话似的去找小尼姑闲聊,不被误会才不正常。
倒是罗冠的易容,相貌堂堂一脸正气,样子变了但气度不改,小捕和大宗师还不太熟,没好意思下狠手。
果然,罗冠一开口,小尼姑的怀疑扫去了大半,不过还是不愿和宋阳说话,而是对大宗师道:“这个调子是我师叔经常哼起的,听得多了我也就学会了,它具体的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两位施主若想了解,我去请师叔来相见。”
宋阳不敢吱声了,免得被小尼姑当做他耍流氓,罗冠笑而点头:“有劳小师太了,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