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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国,有关国师的传说很多。
比如,大燕子民笃信佛陀,唯独北方靠近草原的天宝府,城中百姓不拜佛祖菩萨,却信了草原上的邪魔外道,拜狼神侍萨满,终于在景泰七年出事了,城中突生恶疾,染病者先是长出红疹奇痒难耐,继而皮肤溃烂无法愈合,受剧痛折磨慢慢死去,针石无治、萨满调配的神药更不见半点用处。
到后来连大萨满都染病而亡。
别处燕民都说他们侍奉邪神,惹得佛祖不满,这才招致天谴,纯粹活该…唯独国师悲天悯人,说天宝百姓虽误入歧途,但终归还是大燕子民,佛法慈悲,无不可度之人,率领弟子连夜赶路,从睛城直抵天宝府,而后接连十三天十二夜不停不休,办了一场浩大法事,为满城百姓祈福,祈求神佛宽恕。最终国师求来圣水,分与城中病患抹身。
说也奇怪,圣水一到怪病不药而愈,即刻怯除。自那以后天宝府人人感念国师恩德,弃萨满改信佛陀……或者说改信大雷音台。
又比如,景泰九年定州白蚁为害、景泰十一年白河城河水染毒,坊间传言是水妖为祸、同年洪梁县城妖道作祟等等,大燕国哪里出事,国师都会出现,带民做法求佛祖垂怜…只要他肯向神佛祈愿,灾祸立刻就会平息。
少半燕民把他当成了活菩萨不是没道理,谁能救民于水火,百姓自然把他看做在世观音。
而对国师来说,‘救民于水火’其实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先‘引一次水’或‘放一场火’,把‘民’放进其中,再把他们拉出来就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但是这几放、几拉,不知不觉间,国师的威望就传遍燕土、深植人心。
……皇帝吐血昏倒,一队禁军高声‘宣旨’,还有李明玑、帛先生、顾昭君事先派出混入人群手下,齐声怒吼着:国师何罪……宫前燕民无数,胆小怕事的欲逃却无路、存心闹事的拼命怂恿、虔心向‘佛’的奋力前冲想要守护法驾、而更多的人则是盲从盲信。
一品擂丢进颜面,燕人心中都积攒了无尽怒意,第一恨叛徒罗冠、第二恨南理回鹘,但这远远不够,还有一重熊熊怒火,直指自家景泰皇帝:若不是他昏庸无能错信歼贼,又怎么会输。
还有,被人用空弓虚晃着比划一下,就忙不迭扑倒躲避…这样的帝王,威严何在、脸面何在。
现在这个皇帝连罪名都不宣布,就要诛杀让万家生佛、得燕人敬仰的国师。
皇宫广场前沿,顷刻大乱!
从那个百队禁军突然出手要斩杀国师开始,万民哗然、万民哗变,大乱就在再也无可挽回……躁动乱民之中,三成是因为真心爱戴国师;三成是因为一品擂迁怒皇帝;另外那些则干脆什么都不为,有人闹他们便闹,有人烧杀他们便烧杀,藏在衣冠下、皮囊中、骨血间的兽心兽姓!
而真正火上浇油、让民变迅速升级为暴乱的,则是景泰的‘镇压’圣旨。
景泰没做错,昏厥前他已经看到:民心松动群情激奋、有人冒充国师、有禁军叛变假传圣旨,今夜大乱已成。民变无可避免,放任不理只会愈演愈烈,除了血腥镇压、诛灭所有敢于作乱之人外,再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民变化作暴乱,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一动刀兵,就一定会加速这个过程……没办法的抉择吧。
今天里,睛城燕民的‘口号’一变再变,之前的‘南理,懦’,‘杀!杀!杀!’,现在已经变成‘国师何罪’。
燕民乱冲,狠狠冲击着卫戍士兵的队列,广场上的其他队伍顾不得围捕罗冠或者国师,迅速与最外圈的友军汇合,扎住防线,带队将领大声传令,辖下军卒刀剑齐挥、红缨染血,杀声与惨嚎裹杂在一起直冲夜幕。
皇宫大门迅速关闭,内廷禁军登上城头,持弩盘弓冷冷对准城下。与此同时宫中号角响彻四方,召唤四方禁军来镇压乱民。
‘吹哨子喊人’的,不止皇帝一家,国师座下弟子也发出讯号,传令大雷音台僧兵出动……真不是琥珀下的命令,她今天冒充国师,从头到尾,就只传过一道像样的命令:摆法驾宫前,去看看一品擂进展如何。
等到给燕帝传上口讯、送去信物后,姑奶奶就成了没事人,早都转移注意力了,她光打量苏杭来着,美滋滋的,她喜欢她的打扮。
……国师离开之前留下了一道命令:我不在时,大雷音台所有的行动,都要入宫请示皇帝。即便是我亲手落印的法旨传回,也要送入宫内,得皇帝同意才能执行。
国师留下的那个‘真正心腹’,就是景泰。
想要靠假法旨调动僧兵的念头,根本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所幸,因为琥珀的介入,宋阳等人放弃了这个想法。
琥珀做足了准备功夫,的确能瞒过和尚、成功冒充国师,但这‘成功’两字是受限于条件的:聊天说话或者装深沉,没一点问题;若谈及佛事、寺务或者僧兵这些正经事,即便有施萧晓帮忙,琥珀掌握的还信息太少,做不到滴水不漏,迟早被拆穿。
这个道理顾昭君、李明玑、帛先生和琥珀自己都能想得通。
不知道有关僧兵的细节,冒充的国师无法通过‘正常手续’调运僧兵出来造反……几头狐狸换了个思路:是不是能有一个办法,直接把‘正常手续’略过去?
比如,国师突然被皇帝宣布为反贼,要凌迟问罪?
若此事真的发生,大雷音寺的僧兵是会因为没有命令所以按兵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国师先被景泰诛杀、然后再等着禁军来清剿自己;还是就此揭竿而起直击燕宫,救国师、救自己?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琥珀进入大雷音台,独有的鳞皮手套、唯一的精致面具和腹语闷声;‘无意’露出腐烂身体;传了道无关紧要的法旨,用事先准备的鲜血画下印鉴,加之言谈里全不提及正经事,根本无懈可击,完全取得了和尚的信任。过不多久,‘国师’传令,摆法驾赴燕宫门前,观战一品擂。
其实琥珀的行动,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个步骤:
一是进入大雷音台,取信于门下弟子,这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露出破绽便大功告成;二是燕宫前‘觐见’皇帝,让景泰察觉国师是冒牌货,传旨杀人。
至于景泰会不会当众宣布国师是冒充的,反贼们无所谓的,皇帝说国师是假的;‘国师’还说自己是真的呢,天底下没有断这个案子的衙门,那样只会让事情乱上添乱。
而第二个步骤,顾昭君等人还做了一个‘备案’,万一景泰一反常态忍住暴躁的脾气、不当众传旨缉拿国师的话,他们便替皇帝宣布国师是反贼……李明玑、帛先生联袂,亲自联络谭归德,当面把事情给老帅说清楚,后者大喜,当即修改了先前睛城禁军造反的计划。
……此刻广场的燕兵防线未破,各国使节暂时还算安全,但前有暴乱后面是靠近即射杀的宫墙,无路可退,待会乱民冲过来,又哪会放过这些‘外国人’?几家使节顾不得前仇积怨,凑到一起低声商量,把所属卫队集结到一起,摩拳擦掌准备应战。
‘国师’也在防线之后,并未传令弟子突围,现在已经坐回大龛,手下弟子击溃那队敢来冒犯法驾的禁军后,聚拢国师周围结阵护法,严阵以待。
而宋阳很忙,龙雀背负身后,手执‘功勋断矛’,把它当做大笔,青砖地面石屑翻飞,被刻了几行大字,跟着他一把抓过侏儒老道,低声问:“待会大火烧过来,能不能躲过这行字?”
说得有些不清不楚,不过他的意思很明白,大火席卷后遍地焦黑,字迹也会变黑,不明显,如果大火能‘绕过’附近不烧,便会在满目焦糊中保留一片青白,其中的字迹自然会醒目起来,这几句话他是留给景泰的……如果景泰能活下来。
侏儒老道听完直甩手:“我是放火的行家,烧什么可以找我,可要想不烧什么,那事归水道人管!”
中土没有水道人这号神仙,火老道纯粹气话,这时候萧铁匠插口:“你要是想让这几行字在大火后清晰醒目,我有办法。”说着,跑到陈列奖品的高台上,把一件被宋阳砍成几段的银亮甲胄收拢、抱了回来。
刚才萧铁匠刚刚研究过这件甲胄,锻造的材质特殊刀剑难伤,且异常轻薄,但它有个弱点:怕火。在普通火焰下就会融化……不等铁匠说完,宋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喜道:“多谢指点!”说着,在此挥舞龙雀,把甲胄砍得稀碎,几个人一起动手,沿着刻字裂隙塞入甲胄碎片。
不难想象,当大火席卷而至,银甲碎片融化,沿着裂隙流淌,等火焰过后、冷却,地面上最终会留下一片银光闪闪的‘留言’,干活的时候宋阳还不忘对苏杭笑道:“要不我再把你qq号也刻上?”
苏杭看着不远处的血肉横飞,身体轻轻打颤:“别闹,紧张死了,我害怕!”
这时一个南理官吏快步跑过来招宋阳等人入队,燕兵的防线岌岌可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南理官吏苦着脸,不知是抱怨还是恐惧,口中一个劲地念叨着:这一遭逃不过了,死定了、死定了!
是啊,死定了,此人看事情倒还算清楚。乱民势大,用不多时就会冲破防线……忽然,远处忽然爆发出震天惨嚎。
京师重地卫戍早成体系,运作迅速,皇宫这边的求援号角一起,远处各队即点兵出战,片刻功夫就杀到跟前,暴乱再怎么汹涌,毕竟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哪扛得住大燕最精锐的军马冲杀,根本连‘坚持’都谈不到,顷刻人潮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