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太医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神气,先来掌脉,又伸出鬼爪子似的双手,在宋阳周身上下按个不停,开始还没什么,可当他按到宋阳胸口时候,脸上神情猛地一怔,始终半睁半闭的双眼一下子瞪得溜圆。
很快,尤太医的目光,从惊讶、愕然,变成了浓浓的欢喜、浓浓的贪婪,同时口中喃喃,轻轻地念叨着什么……
太医背对旁人,付丞相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宋阳却瞧了个一清二楚。
眼看着对方神情古怪,宋阳明白事情有异,可自己现在就是个刚满百天的娃娃,除了尿他一身之外全无别的办法,当下唯一能做的只有集中全副精神,仔细去听尤太医的‘喃喃自语’,同时用力盯住对方的口型。
十足费力,宋阳总算搞清楚,尤太医嘟囔的应该是两个字……有心?
宋阳大奇,‘有心’也值得大惊小怪?‘没心’才是骇人听闻吧。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尤太医才一惊而醒,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形,脸上的喜色与贪婪消散不见,换而沉沉地失落,仿佛一件绝世珍宝落在了别人手中,自己再怎么羡慕也没用。尤太医目光闪烁,把双手收回袖中,片刻之后右手又复伸出,轻轻一扬、飞快掠过了宋阳的鼻端。
宋阳只觉得一股辛辣味道直冲鼻孔,当即打了个喷嚏,而后又惊又怒,不知这个妖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药,立刻‘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同时手足乱舞,脸上摆出满满地痛苦,提醒自己的丞相老爹。
因为尤太医背身相对,付丞相并未看到他的动作,但娃娃哭得好像死了爹似的,他也皱起眉头:“太医,犬子……”
尤太医应道:“放心,我故意让他哭,就是为了听听他的哭声,好得很,没问题!”说着,他站起身离开,穿堂过院,回到前院找地方一坐,就再也不说话了。
付丞相随着太医一起返回前院,表面上笑呵呵的全看不出什么,不过他已在暗中吩咐下人,请来府中常驻的医生,来给宋阳检查一下。
这个时候,相府官家快步走来,提醒家主酉时已到,是时候开宴了。
‘一仙’、‘一蛇’未至,让付丞相心思微乱,可满园宾朋当前,又哪容他去仔细思量,吩咐一声‘开宴,请诸位大人入座’,说着,脸上又换上笑容,迈步走入同僚之间,寒暄大笑。
外面饮宴的欢笑声、丝竹声隐隐传来,宋阳躺在床上,被相府中的医生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全无异常,刚刚被药粉抹进了鼻子,之后倒也没什么症状,宋阳放心不少,但是那个尤太医的行止太反常,不由得他不仔细琢磨。
有心、有心…宋阳反复咀嚼着尤太医的古怪自语,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中思量着,白白胖胖的小手也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本来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却猛地一惊:左胸,心口……可自己的心口下,却没有砰砰的心跳感觉!
正常人是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宋阳足月而生,又被众多仆从小心呵护,奶汁多到吃不了,小小的身体再健康不过,是以他从未发觉异常,又哪会想到自己胸中无心。
这个‘大发现’,着实把宋阳吓出了一身冷汗,两世为人已经够妖孽的了,再没有心,那可真成恶鬼了。不过很快,当宋阳把手又按在自己右胸上的时候,他就踏实了,自己不是没心,而是与常人相反,心脏长在了右边。在上一世,宋阳曾在网上见过资料,心脏长在右边的不是没有,只是极为罕见罢了,而右心位也不会影响健康。
同时宋阳也恍然大悟,病痨鬼太医说的不是‘有心’,而是‘右心’。只是尤太医当时的样子,‘右心’之人,对他很重要么?
相府花园中热闹选填,杯筹交错,不知不觉间饮宴已经过半,而门口处唱礼声再度响起,让丞相大人久等的那一条‘蛇’、谢大人终于到了!
谢大人身体肥胖,与尤太医脸上永远都有一对乌黑眼圈一样,他的脸上永远都挂着面团团地和善笑容,一进门就连声告罪:“来晚了,来晚了,临时遇到了些棘手事情,丞相大人恕罪,列位大人恕罪。”一边说着,一边转着圈作揖不停,笑脸上带了些赧然,赧然中还透着些惶恐,仿佛真心害怕众人怪罪,哪像一条连皮带骨吞人的毒蛇。
此人一到,付丞相心中的疑虑就扫清了大半,快步迎了上去,笑道:“怎么请罪就是假的,只有罚酒才是真的!”
老谢也随声大笑:“丞相大人发话,别说罚酒,就是罚辣椒油我也绝无二话…不过,辣椒油先放一放,先要跟你说件事情。”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红纸,递到付丞相手中:“四公子百岁之喜,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干脆就送你这个了!”
红纸上,当头是一个人名:谢孜淖。而后则是生辰八字。
付丞相微微愣了一下,他知道红纸上的孜淖是老谢的小女儿,去年春天降生,当然也能明白老谢意思,是要订一场娃娃亲,这份绝大的心意自不必说了,可事情不应该是这么办的……
官员之间,子女联姻本来是平常事,可自己也好、老谢也罢,地位实在太重,要是再做亲家,这个‘结党之嫌’就坐定了,非惹来皇帝的猜忌不可,以老谢的心思,怎么会去犯这个忌讳;另外,订亲之事,就算双方都有意,也总要慢慢商议,先批过双方的八字,看看是否相合相配,但老谢此举,干脆是把自己的姑娘直接当成礼物送过来了。
这份礼物,贵重到了极点、同时沉重到了极点。而谢大人此举,也古怪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