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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
王修让老头抿了口水,顿了顿,一段辛酸的往事,伴着老头饱经沧桑的皱纹,慢条斯理地叙述出来,再看帅朗,已经惊讶得两眼发滞、大嘴合也不拢,呆呆地看着王修让,原本印像中,像古老头这号家伙说不定和自己一样应该是个吃喝瓢赌游戏人间的主,却不料是两代罹难的遗孤,这样的人,就即便你不给予同情,现在也觉得有点恨不起来的感觉。
“真的假的,不是忽悠我吧?”帅朗半天反应过来了,拍着桌子愣愣地说了句:“爹妈被人活活打死,爷爷坐监也被人整死了………要搁我,我他妈先整个炸药包,挨个把王八蛋们炸死逑拉倒。”
“有些事都能像你这样快意恩仇那倒也罢了……真的假的你有时间向你父亲求证一下就知道了,你父亲今年四十有八对不对?那个年代的事对他有所记忆。”王修让道着。
“那我爸怎么会和你们扯上?”帅朗问。
“刚才说了,古学舆死后,是他同在劳改农场生产小队的几位同伴凑了几块钱买了副门板当棺木安葬的,我父亲王官亭就在其中,文革前在省文化馆当馆长,因为出身问题被打成右派,在劳改农场和古学舆成了莫逆之交,之后出狱落实政策,他的研究转向社会学,特别是对于在中原流传甚久的江相派骗文化进行了研究,而且著书立说……呵呵,只不过这等偏门东西被人当作异说,别说欣赏,连看过眼的人都没有,不过有一个人能看懂,是我父亲回乡时在列车上遇到了一位警察,就是你父亲……我听说老爷子和你父亲相谈甚欢,之后你父亲又专程来我家请教过几次,他对于江相派也有所研究,我父亲去世后,他专程到我鹤壁老家吊唁,这份天大的人情,我还没机会报答呢……”王修让说道,很客气,或许是因为帅世才的缘故才对帅朗这么客气,又看了眼帅朗,这坐没坐相,说没说样,实在和记忆中那位正气一身的警察相去甚远。
“这倒有可能……我也是从我爸那堆破玩意里知道的江相派骗子,这有什么可研究的,不就是些骗人玩意吗?”帅朗诧异道。
一说这个,让王修让很不赞同地撇撇嘴,不悦了,直摇着头:“差矣,骗是个中姓词,本身并没善恶好坏之分,江相派所列种种奇术,不过是给人一个求生的法门、求活的偏门,你读读历史就知道,有人形容说苦难深重的中国一点都没有错,特别是改朝换代、政权更迭、饥荒遍地、战火连年,但凡乱世,那里还有升斗小民的活路,真要逼到那份上,别说当骗子,当歹徒当土匪都可以理解。”
“呵呵……这个我相信,不过这就不对了,那这案子怎么解释?十几年前骗走上千万这是个什么概念?那时城市公务员工资才多少钱?这不至于是活不下去才干的吧?”帅朗指头点着老头提供的那些剪报资料,诈骗案报道。
“这就是恩怨的来源了,说来也话长了……”
王修让斟着茶,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个人年纪应该和古清治相仿,而现在帅朗也的揣明白,古清治的年纪应该没有那么大,从话里听得出,应该是五零后出生的,这么算还不到六十岁,当初看到眉发皆白仙风道骨,他娘滴没准是盛小珊给设计的神仙形象,想到这儿多看了王修让两眼,这个人却是比实际年龄大了点,一脸褶子似乎写着灾难深重四个字,连说话的口气都像,就听他说着:
“………当年信阳劳改农场那个小生产组,其实来历都不凡,一个是文化馆长,我父亲;一个是奇骗宗师,古学舆;一个是中州当时有名的资本家;还有一位淮海战役投诚的国民党军官,后到地方任职;还有一位是研究殷墟的学者……详细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进去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古学舆天生的领袖气质即便是在这帮人里也是鹤立鸡群,后来当了生产小组组长,不过他交待不清的历史问题太多,不但和国民党有牵连,和当时湖北的大土匪,白朗残部也有瓜葛;查了几年之后居然和国民党的特务组织也有扯不清的关系,后来外调的急了,把他们这个问题大的小组集中起来,让他们互相揭发……这招很毒啊,查出来没他的好,查不出来就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古学舆情急之下和调查的人拍桌子争辨,几乎大打出手,这也正好给了上面一个‘抗拒改造’的借口,被人五花大绑押走了,之后的强制措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隔了一天抬出来时已经是具尸体了………”
“也被打死啦?”帅朗心惊肉跳地问道,那个荒唐的年代牛逼大了,比现在强拆还狠。
“不知道,不过那时候叫‘自绝于人民’”王修让给了个模糊的答案。
“搁你说,他就是一退役的骗子,没什么危害了呀?也不涉及政治问题,又是个傻老头了,怎么有人非把他整死呢?”帅朗愕然一脸问着。
“呵呵,有果必有因呀,他儿子儿媳被人活活打死,家里藏金三十根条子被抄走……因为这事他入狱天天写申诉材料,我想是有人怕翻案故意整他吧……他是湖北麻城出的事,被解押到信阳本身就说明问题了,即便是奇骗宗师也没有看破那个年代的弥天大谎,还以为到了清平盛世,至死还相信公道和正义………民间藏宝的流失就是从文革开始的,即便是在那个年代,也是当官当权者肆意践踏民生,借机中饱私囊,一个运动从民间掠走的财富何止亿万,这些东西有下落的寥寥无几,都进了当年军干、革委、以及当权派腰包,成为他们子弟后来发迹的资本,相比而言,你觉得骗子更无耻吗?”王修让说话嘴唇有点颤抖,有点激动。
“大爷,您别激动……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再说这人和人之间,还不就是掐来掐去,坑来坑去,就这会都没有什么变化吗?”帅朗劝慰着,来了个以今论古,欲说还休。
“你又错了,别人是这样,古大哥不一样……”王修让端着茶水,水已尽,又轻轻放下了,脸色缓和着娓娓道着:“我在探监的时候见过他,都是黑五类后代彼此也很谈得来………因为那个生产小组帮他葬亲的事,他念念不忘,落实政策以后,我父亲回到中州他还专程上门来拜访,开门别的不说,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哭着来,哭着走的,之后他又陆续找到了其他人,那些黑五类子弟大多数已经家道中落,你可能认识,爆玉米花的冯山雄、收破烂给人点坟的吴荫佑、走乡串户换大米的寇仲,还有那位田二虎,他父亲是国民党一位少校军官,后来落实政策把他分到钢厂上班,他没去,在中州宁愿跟着菜刀队流氓团伙混……当然,还有端木,古大哥我想他当时是想还这一份人情,他把这帮人聚集起来,用他的方式给大家伙找一条出路活路……”
“哦……我懂了,骗子团伙就这么诞生了。”帅朗道。
“这么说也没有错,古大哥家学渊源,从小跟他的祖父一起生活,奇门遁甲、星相占卜都懂一点,又听过他祖父讲过了江湖种种,真带人实践起来,那自然是如鱼得水了……但是他犯了个错误,江相派的规诫是:但取饱暖之资、莫贪奢银之财……我想这个规诫的涵义在于把骗限制于一个限度之内,不去触及任何法律底限,即便是曝光出来,当权者也会看作是刁民顽劣伎俩不加深究,这也是江相派能历传十几代的奥秘所在,因为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民间组织,上不搭官、下不涉黑,不对任何人形成威胁……可他没有把握住,这个团伙从走村里乡间算命卜卦到城里走街串巷骗财,之后又慢慢升级,冒充地方单位来回诈骗,最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特别是这位天资聪颖的端木界平,在十几年前设计了这个冒充中华残疾人总会蓦捐诈骗,在几个省市都设工作站,甚至于发展到和当地的民政部门合作……不到一年,从各地敛到了财富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是端木设计的?”帅朗诧异了。
“当然是他,古大哥两代死难,就再不堪也不会和官家合作骗财,再说这和江相的规诫是相悖的……因为上一代的恩泽,古大哥几次阻拦都未见效,端木那时候已经几近疯狂了,不但不停手,而且还逼着古大哥要江相派的不传之秘《英耀篇》,因为传说得到英耀篇的骗子最后都能善终,里面隐藏着一个只有江相掌门才知道的秘密,古大哥自然不会交付给他,于是端木一不做二不休,把前去阻拦的古大哥和田二虎全部绑了,逼问英耀篇的下落,之后没有得逞,他干脆把这个窝点捅给了警察,全部的诈骗账目和各地联系人记录都在,等于把诈骗栽赃给了古大哥,再之后,就是十年牢狱了………”王修让几句寥寥,概括了骗子的一生,像所有的团伙一样,生于忧患、毁于内讧。
不过这个故事听得帅朗似乎那里很不舒服,评价了句:“点有点背了啊,一分钱没着,坐了十年?干嘛不当年把端木交待出来,我可听说这案子一直证据不足,最后是硬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