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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沈哲子打起精神,眉头微蹙状似回忆,片刻后才开口道:“家父说,向年负义气执兵戈,心虽无愧,不敢复言兰芝之馨,而今圣王治贤臣佐,内无所求,实不愿为郑声之恶。只是恩义相结,物议难免,进退失据。”
庾怿认真聆听,而后沉吟,眸中已是神采奕奕,难掩振奋神情。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前次举兵是为了诛奸臣,匡扶世道,心里虽然觉得没有错,但也不敢再说自己像兰芝那样高洁脱俗。如今天下大治,并没有别的欲求,实在不愿意再做扰乱世道清明的恶事。但是世人皆把我视为王敦的党羽,诸多非议,我已经犹豫不决究竟是该反还是不该反。
庾怿仔细咂摸,几乎能够感受到沈充那种被世人误解,郁结于心又难以自辩的矛盾心情。人生于世便如行在泥塘,有几人能茕茕孑立,遗世独洁?就像他自己,何尝不想放达任性,与前贤把臂高歌同入竹林,但为了家族,却只能耽于俗务,担任这浊流卑官。
一时间,庾怿心中生出与沈充际遇类似,惺惺相惜之感,忍不住感慨道:“今日方知沈士居意趣高洁,只是被时势所误。若时过境迁,他大概更愿意清风明月之下,独坐松林之中撩琴长啸。”
饶是沈哲子不知羞耻为何物,这会儿听到庾怿对老爹的评价,都感到脸皮微微发烫。不过由此他也对魏晋士人的审美意趣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像他给老爹塑造的这个身不由己、纠结焦灼的形象,实在很能撩动时人的遐思。
不过单单一点情感上的认同,显然不能达成沈哲子的目的。他是想要把老爹暂时拉上颍川庾氏这艘即将高速起航的大船,从而躲过迫在眉睫的祸患。
见庾怿一副心有戚戚的神色,沈哲子觉得应该继续加一把劲,便又说道:“时局艰难至此,家父已经进退失据,此身为蚍蜉,前后皆大树,生机渺渺,不知家业托谁。小民年幼智浅,虽然知道会稽虞公海内清望,却不忿其挟大义而见逼,更增家父污名。”
“明府囿于国律,不能相救,小民不敢再强求。归家之后,毕集族中能战之男,诛尽虞氏满门上下,以此壮烈洗刷沈氏被诬之名!”
沈哲子绷紧小脸,摆出一副拼命架势,气势昂然道:“告辞!”
“且慢。”
庾怿又走下堂来,喝止举步往外走的沈哲子,说道:“你这小郎倒是刚烈,只是性格太急躁。我就算想出面化解你们两家的纠纷,也要知道更多内情才好开口,岂有一言不合便杀人全家的道理。”
刚烈?这啥词儿!
沈哲子腹诽着,顺势停下步伐,继而满脸欣喜转回头来:“明府肯出手相助?”
庾怿心中苦笑,沈家可是谋反重罪,虞潭举义师讨伐乃是忠于王事,他能怎么出手相助?
但是,沈家竟然已经控制住西陵城,他却不能坐视不理。若真出现这小子所说沈家部曲南下,杀绝虞氏全家,那么三吴局势必将糜烂不可收拾。尤其当下局势危若累卵,为国为家,庾怿都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庾怿自是忧心忡忡,却也不免在心里怒骂虞潭。既然要举义讨逆,为什么只听口号不见行动?居然被人屠刀都架到脖子上,还懵然不知,要让自己出面化解这个危局。
“我位卑言轻,尽力斡旋吧。你父究竟作何打算?若他没有从逆之心,我便陪他一起往余姚去在虞公面前自辩澄清。”庾怿说道,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沈哲子做茫然状摇摇头,旋即又说道:“只是我家许多人被虞公监锢,至今死活不知。”
“罢了,那我就先跟你往余姚一行,请虞公暂且不要妄动。”
庾怿说一声,然后便让沈哲子稍等,回后方官邸换了行装,带上十几名部曲家兵,一同走出衙署。
“时间紧迫,请明府移驾马车。”
沈哲子邀庾怿同乘,他虽然已经被颠簸的够呛,但现在还不是求安逸的时候。
庾怿沉吟片刻,便也登上马车,只是县衙中并无太多马匹备用,对随行的家兵说道:“余姚距此不过三十多里,我去去便回,你们不必随行了。”因此只留下两名仆从,其他家兵都回了官邸。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县城,往余姚方向行了少许路程,沈哲子突然一拍大腿道:“糟糕,我从西陵来之前吩咐部曲,若我今天不能回去,就即刻发兵余姚。眼下天色要黑了,恐怕要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