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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紫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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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三个人保持了沉默,只有赫鼎诚侧过头,发出了一声充满不屑意味的低哼,当着雷震的面,他甚至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口水。看到赫鼎诚在做了如此天怒人怨的暴行后,竟然还能甩出这样放肆的动作,在扬所有人的呼吸一下子都沉重起来。但是雷震却轻轻皱起了眉头,他看得出来,和另外三个趴在地上默不作声,却因为害怕,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的叛徒相比,赫鼎诚要有胆气得多。

雷震真的不明白,象赫鼎诚这样一个不怕死,拥有成为英雄潜质的男人,为什么能被曰本情报机关收买,成为一个卖国求荣的叛徒!

“卖国求荣的人,也许能一时得势,但是赫鼎诚你自己说说,在这个历史上,有几个靠卖国求荣往上爬的人,能得到好下场的?”雷震望着赫鼎诚,沉声道:“别忘了,在岳飞爷爷的墓前,秦桧还跪在那里,受千人唾万人骂呢!你自己不要脸没关系,但是你有什么权力辱没了自己的祖宗?我真的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会给你一张人皮,你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个五尺男儿?”

“哼,不愧是谢晋元的徒弟,他别的本事不知道你学了多少,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伎俩,你到学了个十足!”赫鼎诚终于说话了,他翻起脸,斜斜看着雷震,道:“别给我说什么为国为民的大话,老子在战场上挨过炮,和曰本人拼过刺刀玩过命,也算对得起这个国家了。你也别给我说什么谢晋元是英雄这样的话,他愿意当英雄,愿意去逞能,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干嘛要拖上我们?别说什么委屈之类的话,他至少功成名就了,现在提起谢晋元,谁不知道他是一个抗曰英雄?可是我们呢,命拼了,血流了,每天呆在这种鬼地方,拿不到军饷,吃的都是猪食不说,还要在那个什么工厂里玩命工作,而我们的谢大英雄,转手又把我们这些血汗钱大把大把的捐出去,又混了一个坚贞不屈能为人所不能为的好名声。可是提起军营里这些真正和曰本人拼命,在工厂里做活的兄弟,我们又算是哪根葱?!”

雷震沉下了脸,面对这样一个连心灵都扭曲的人,他只说了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哈哈哈……”

看着雷震已经举起的匕首,赫鼎诚突然放声大笑。

“好,好,好,说得真是不错!”赫鼎诚在这个时候,当真是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瞪着雷震,一边笑一边叫道:“雷震你知道不知道在淞沪会战之前,我是干什么的?!”

雷震当然不知道。赫鼎诚也没有给雷震猜测的机会,他放声笑叫道:“我是一个卖茶鸡蛋的!我是一个笨得要死的乡下小子,就是一个看到运载[***]的火车,为了多赚那么几分钱好攒钱给老娘看病,就敢傻乎乎的往上闯的大白痴!”

“我从来没有到过上海,也没有和曰本人打过交道。曰本人来了又能怎么样?我娘病了那么多年,天天咳嗽,经常咳出血来,我们却一直没有钱治;我们家的屋顶漏水了,一下雨就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必须在里面摆满盆盆罐罐的来接雨,可是却不敢在屋顶上放瓦片,最多只能涂点黄泥,因为按照乡里的土规矩,房上添瓦,就要交税!每到过年前,债主就会上门,我必须不停的磕头,才能度过年关……我们的曰子已经这样了,就算曰本人来了,我们的曰子还能坏成什么样?换了主子,说不定还能过得更好呢!”

“当然了,[***]在我的眼里,也没有什么的,只要他们不抢我们的,买我的茶叶蛋愿意付钱,我管他们是要上哪个战场,打哪门子仗?!”

雷震沉默着,赫鼎诚说的这一切,何尝不是他小时候心里那种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最真实写照?望着脸上表情狰狞得有若厉鬼的赫鼎诚,雷震也隐隐猜出了他的经历。

“我举着篮子让他们挑茶叶蛋,结果一个排长让我把篮子举高一点,我就举高了一点。他要我再举高一点,我就踮起脚尖,把篮子举得更高了一些,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硬把我拽上了火车,我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他就让手下给我硬套了一身军装。然后告诉我,曰本人打到上海了,他们要去上海支援,但是部队人数不够,所以要就地补充,所以就把我拽上了火车。”

说到这里,赫鼎诚猛然提高了声音,“雷震你问问在场的人,有多少是和我一样被强行抓进来当兵的?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有选择的话,谁愿意拿上一杆枪,去给别人当炮灰?这天下是曰本人的,还是他蒋介石的,和我们这些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可是这事让我们撞上了,不问我们愿意不愿意,也不问我们家里有什么人需要照顾,套上一身破军装,就把我们这条命买了,如果我们逃跑,那就是逃兵,抓回来就算不枪毙,也要被吊起来猛抽,用来显示自己的军法有多威严,我们的命难道就这么不值钱?!大家都说曰本人坏,曰本人狠,可是在我眼里看来,这些[***]的军官们,比曰本人更坏,更狠!”

雷震真的听呆了,他接触最多的,都是谢晋元、马兰、杨瑞符这样的军人,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在军营里,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那个排长把我硬拉上火车后,告诉我,当兵吃上了兵粮,只要我不想着逃跑,好好干的话,每个月都能拿到军饷,拿到白花花的大洋。我当时想了,反正想跑是跑不掉了,如果命大枪子打不中我的话,每个月拿到军饷,不也和卖茶叶蛋一个样嘛。我不是一样可以寄钱给老娘,让她看病,让她帮我攒钱以后好娶媳妇吗?可是我没有想到,我遇到了谢晋元,遇到了这样一位盖世英雄!”

“他要守四行仓库,这是上面的命令,连他这个团长都要留下,我们这些小兵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上面已经同意撤退,他谢晋元却非要死守,他想当英雄,想死得轰轰烈烈,咱们也是个爷们,热血一冲头还当真拼了几天命,觉得就算是死了,留个好名声也值了。可是最后我们被英国人丢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我们明明可以溜出去,他却非要我们在这里呆着,像耍猴戏一样,每天表演给别人看。我们在这里吃的是猪食一样的东西,每天累死累活的工作,却拿不到一个铜子,他谢晋元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吃好喝好晚上还有人伺候着,可是我们呢?没有钱,我拿什么给老娘看病?就连我老娘病重,我想请假回家去照顾她,谢晋元也不批准,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军人当以国家为众。”

说到这里,赫鼎诚猛然瞪大了双眼,他放声叫道:“我呸!我呸他妈的军人当以国家为众,我就是一个卖茶叶蛋的小子,我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过军人!他们把我硬拉上火车,逼着我和曰本人拼命我认了,吃猪食一样的玩艺我认了,但是我每天工作那么久,我凭什么拿不到给娘治病的钱,我娘病重了,我又凭什么不能回家去照顾她?”

“雷震你告诉我,如果你老娘快病死了,曰本人找到你,给你了一个机会,让你选择到底是尽忠还是尽孝,面对一个你根本没有任何好感的国家,面对一个生了你,养了你,疼你的老娘,你究竟选哪一个?”

趁着按住自己的人手劲稍松,赫鼎诚猛然挣开了钳制,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放声叫道:“反正我选的是自己的老娘!当汉歼怎么了,如果当汉歼能救自己的娘,我就是要当汉歼,我就是要卖这个破破烂烂,用一身实际上就是破布袄的军装,就要买别人一条命,就要别人像狗一样听话的破国家!”

伸手扒开了衣服,露出了赤裸的胸膛,赫鼎诚叫道:“我承认谢晋元是一个英雄,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爷们,但是我赫鼎诚也不是一个孬种!我杀了他,早就做好为他偿命的准备。雷震你想报仇,就一刀对着我的心狠狠刺下来,如果你下刀够快的话,最好能在我死前把我的心挖出来。我赌我的心还是红的,你赌不赌?!”

雷震信!

赫鼎诚是一个叛徒,是一个杀死了抗战英雄谢晋元的叛徒,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看待事情绝对不能仅仅以对或错来分辨。以一个人的立场而言,以一个儿子,一个被强征入伍,就连自己的老娘都无法照顾的男人来说,赫鼎诚真的并没有做错!

“雷震你动手吧。如果你现在不动手,我们很快就会被接到消失的英国人带走,曰本人已经向我们承诺过,会想办法向工部局施压,把我们‘救’回虹口租界,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算想再杀我们,也不是这么容易了。”

赫鼎诚用轻蔑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三个同伙,淡然道:“也就是因为得到这样的保证,有些原来是土匪、瘾君子出身的人,才愿意接下这单‘大买卖’。”

听到赫鼎诚的话,另外三个同伙当真是面色大变。

“雷震你快点下手吧,记得一定要对准一点,下手快一点。”

赫鼎诚道:“我杀谢晋元,就是为了他们给的两万块大洋奖金,为了治好我娘的病。如果我不能为他偿命,跑到曰本人那里吃香的喝辣的,活得有滋有味,那我可就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歼卖国贼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位军官发出一声惊叫:“团长没有死!”

听到这句话,雷震在心里扬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以谢晋元受到的多处致命伤来看,他绝对不可能支撑到现在,更不可能活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军官,在过度紧张和期盼的情况下,对着谢晋元的尸体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就在这种绝不可能的情况下,赫鼎诚的身体突然狠狠扑出,听到那个军官的高呼,而陷入沉思的雷震,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赫鼎诚扑到了谢晋元的尸体旁边,抓起一把丢在地上的匕首,对着谢晋元的身体,又狠狠捅了四刀!

“赫鼎诚!”

听到雷震的轻唤,赫鼎诚在下意识的回头时,一把锋利的匕首,无声无息的刺入了他的胸膛,刺破了他的心脏。雷震抱着赫鼎诚,感受着生命力迅速从他的身体里流失,在赫鼎诚生命中最后的十二秒钟时间里,雷震低声道:“你的命,必须留下!但是,我要说,你敢作敢为,虽然没有长远目光,称不上大丈夫,却还算是一个响当当的爷们!”

聆听着雷震的低语,一丝苍白的微笑,缓缓的从赫鼎诚的唇角扬起。他在历史中,已经注定留下的是千古骂名,但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而论,他活得坦坦荡荡,死得无怨无悔。他真的没有想到,在他走向死亡的时候,能找到一个理解他的人。而这个人,竟然还是谢晋元的徒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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