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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干声音,在一片喊杀惨叫声中仍然显得气定神闲,响亮中还带着一丝笑意。郭药师麾下数百亲兵,将中庭院落团团围住,四下杀得已经跟血肉磨坊也似。但是仿佛此刻,这涿州城的主人,是他萧干,而不是郭药师!
数百亲兵,有的仍然在大门口,列成一排排的长矛阵型,朝里面猛刺。亲兵都头正满脸青筋的大声下令,要调强弓和大盾牌过来。中庭墙上,噼里啪啦的不断有浑身是血的郭药师心腹将领朝外头翻,得脱劫难的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是惊魂未定,发出自己都不知道意义的呼喊声音。那些脱险军官,只是朝矗立在那里的郭药师涌过来,有的指着里面,有的指着外面,乱纷纷的搅成一团,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涿州城中呼喊声音越来越响,更有火头燃起,冒起了一缕缕烟柱。各种各样的厮杀声音,争斗声音,呐喊声音,各处乱流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从小到大,从低到高,轰轰的混响在一处,一阵阵的传进郭药师衙署当中。
在这个时候,城外的呐喊冲杀声音也响了起来,虽然比起就在城中近在咫尺的变乱轰响要显得遥远飘渺许多。可是衙署当中,谁不是万军当中厮杀出来的,这不详的微弱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种万马奔腾敲击地面低沉微弱的颤抖,那种大军冲阵每个人不由自主从丹田里头发出的低沉呼啸声音,怎么也无法被涿州城的喧嚣变乱掩盖住!
这个时候,郭药师身边满脸血污的将领已经聚了不少,乱纷纷的只是张开喉咙大呼。
“都管,先杀进去取了萧干和那叛徒的头颅!”
“都管,先平城中大乱!营中无人主持,董小丑余部暴起,要是不平乱,城防大开,奚人就杀进城来了!”
郭药师只是手足冰凉,知道大事已经不好。萧干有如此胆色,以身为饵,将常胜军将领全部吸引在这衙署当中。而之前张开声势,从南面以大军围城,又将他常胜军的嫡系主力调出了涿州逼城下寨。现在在涿州之内,他的嫡系军队,数量已经少于董小丑的余部,又是遇到有心算无心,这一下就成了燎原之势!
该怎么办?是怎么样也要冲杀进去先灭了萧干和郭大郎这个乱源。还是赶紧出去平乱?不杀萧干和郭大郎,后患无穷。但是他衙署房屋重叠,又有院墙,调来亲兵也难以施展得开,只怕有一阵纠缠。而涿州治所这个涿县城其实甚小,只怕不多一会儿,这乱军就要劫持四关,和萧干预备的扑城大军里应外合接上,并且冲到自己这个衙署里头!
他咬着牙齿,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耳边扰攘声音却是越来越高。这个时候就看见中庭大门口,两个萧干黑甲侍卫挥着长刀,硬冲硬砸,将逼来的长矛推向两边,而郭大郎已经一阵风也似的卷了出来,左右手一长一短两柄直刀闪动,就是好几个亲兵被劈得在人堆当中只是惨叫着朝下倒!
后面长矛发疯也似的越过前面亲兵人头攒刺过来,郭大郎转瞬之间肩头已经中了一矛,可他反应极快,右手长刀一翻,已经在长矛入肉不深的时候斩断矛头,身子也朝后面暴退,当真是来去如风!他脸上也没有半点负痛之意,只是意气昂扬的大笑:“都管大人,何来之迟?院落之中,连着萧大王,不过二十余人!”
甄五臣在郭药师身边一声厉喝,已经劈手抢过身边亲兵一柄长矛,咬着牙齿就要亲自上前。而郭药师猛的一把扯住甄五臣,大喝道:“只留百人,在此监视!六臣,你看着这里!其他人跟着某走,出去平乱!董小丑这些余孽,吃俺们喝俺们一年,难道这个时候就想反了天了?萧干和这逆子,如坛子里的王八,还能飞上天去?五臣,跟某出去平乱!”
他这一声大喝,震慑当场。甄五臣的兄弟甄六臣也逃了出来,半边身子鲜血淋漓。郭药师麾下几员大将,就是甄五臣,赵鹤寿,张令徽这样一路排下来。张令徽已经死在赵鹤寿手中,下面就是甄六臣了。他听到郭药师的命令,暴诺一声答应,一把扯掉半边染血的袍子,露出肌肉贲突的半截身子,红着眼睛大喊:“兄弟们,俺们可不能让那些兔崽子反压在俺们头上,这里俺替大家伙儿看着,出去杀光那些兔崽子!”
郭药师恢复了理智,底下将领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去抢兵刃,大呼着就要涌出去。院墙之内,萧干带笑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多谢郭都管手下留情!错过这个机会,某的人头,可就保住了............却不知道从今而后,和郭都管在哪里相会?”
郭药师也哈哈大笑,举步而出:“萧大王,且等着某回来,亲手为你超度!”
两人隔着院墙对答一番,都是不肯屈了气度。院中郭药师军官呼哨连连,已经朝衙署外面涌出,郭药师也不再回顾,举步而出。直投入外面涿州城那纷乱的洪流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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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州城外,逼着南门而下的那处大营,已经是烟火升腾,人马斗乱,双方士卒,厮杀成一团。
这个本来逼城而立,防备萧干所部直薄城下的营寨。离城不过一里,周围附廓民居,都给清扫干净。这营寨立得是相当坚固。可是萧干亲身而来,已经松了戒备。营中主事的军官,哪怕是管百人的都头都去郭药师衙署那里接受校阅,趁机大吃大喝一顿。营中士卒,没人督管,谁肯卖力。这些日子立营寨,修补城墙也是吃了辛苦,这个时候都懒洋洋的在营中卖呆。常胜军军纪又不以森严为著,这个时候在营中,甚至开赌的都有。
离营不远处,萧干的奚人卫士突然大开杀戒,南门常胜军营寨,一时竟然没有反应!在望楼上士卒大声呼喊,涿州城内也开始骚乱起来之际,营寨当中,才乱纷纷的不断有人从帐中冲出,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只有最底层的一些队头还在试图控制着局势,让士卒们闭寨门,上寨墙,披盔甲,找兵刃,开弓箭,准备防守!
下令的声音既多且杂,每个人似乎都在扯开嗓门大吼。士卒们只是在营中团团乱转,涿州城中也开始沸反盈天,呼喊声惊天动地。常胜军虽然军容不是很严整,可都是久经战事的老卒。但是在失却有效指挥的情况下,这些老卒虽然能斗,但是已经称不上是一支有效的作战力量,因为士卒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知道是应该进涿州城内平复骚乱,还是闭寨而守,静观其变!
萧干预备的扑城大军,却没跟常胜军上下留太多的时间。他随身带来的那几百精锐,转瞬之间已经将陪着他们的常胜军数百甲士杀散。不少黑甲侍卫已经上马,不管不顾的只是朝营寨冲来!在他们身后,是大队大队不断涌来的契丹军,奚军。天空中此起彼伏的都是拉出长长烟柱的火箭,呼啸声几乎如海潮一般翻卷过来,这一切景象,更加重了南门外营寨的混乱!
不多时候,大队骑兵已经涌至寨濠之外,这几百萧干精选的骑士,抢营速度如此之快,让常胜军士卒连寨濠上的木桥都来不及收起!几十骑飞也似的越过寨濠,直撞向营门,和正赶来闭门的常胜军士卒撞在一起,双方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音,只是团团纠缠在一起。一方要往外冲,一方要杀进去,只是在营门口卷成了巨大的乱流。兵刃四下飞舞着,碰撞着,不时有人落马,不时也有人浑身血污的倒下。
常胜军士卒毕竟还是能战,饶是这等慌乱的情况下,进入了混乱的肉搏当中,还是下意识的进行着厮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将那些黑甲骑士推出了营门。寨墙上也有人上来了,张弓搭箭,只是拦射。
可是萧干这些挑选出来的死士,毕竟为后来抵近的大军争取到了时间!
这些预先埋伏在数里之外的抢城之军,全是骑兵。不带攻城器械。因为开城全指望的是内乱的董小丑部。而萧干此前也拔干净了常胜军在涿州外围的哨卡堆拨,可以将这大队骑兵埋伏得非常之近。这一旦动起来,来势若电!
在南门大营门口犹自还在厮杀的时候,他们先头数百骑已经抵达壕沟边上,就是一排羽箭朝寨墙上招呼了过来!其中夹着着不少火箭,落在营寨当中顿时生烟起火。而常胜军本来就是下意识的进行着抵抗,契丹奚人大队主力的赶抵,顿时粉碎了不少人本来就不多的抵抗意志。
涿州城中,这个时候呼喊声音也越来越响,升起的火头也越来越多,还夹杂着无数城中百姓凄厉的哭喊声音。这种混乱,也离着南门越来越近!
这些加在一起,终于让南门营寨彻底崩溃,寨墙上的人朝下跳,而下面的人则上来要凡墙跳出去。营门口的抵抗变得微弱,刚才还在不住后退的黑甲侍卫们再度杀了回去,短短一瞬之间,营门口尸首堆积得已经层层叠叠,黑血横流,将马蹄染得通红!
南边城门突然爆发出了更大的呼喊声音砍杀声音,城墙上跑上了不少常胜军士卒,只是慌乱的越过垛口,跟下饺子一般朝下跳。每个人都在扯着嗓门儿大呼,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喊的是什么,浓烟从内向外翻卷,就如层层乌云,直压在城头!逃散的常胜军士卒如蚁巢覆水一般,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只是四下乱跑。而大队的契丹奚人骑士,则如赶羊一般的驱杀着他们。
涿州城外护城河是引刘李河水,既宽且深,这个时候,从营寨向内逃,从城内向外逃的常胜军士卒,无路可去,只是扑通扑通的跳下护城河,泥水当中翻腾的都是人头,披甲的士卒,手舞足蹈的只是朝下沉,城内城外,哭喊声连成一片!
本来这些老卒,是可以结阵以步卒硬抗女真重骑冲阵之师。可是在失却指挥,军心大乱之后,却只能承受一边倒的屠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城内传来的欢呼声响彻云霄,接着就看见南面城门抖动几下,轰然大开,无数人从城中涌了出来,只是将如林长矛朝天举起:“开城了!开城了!”
不知道有多少契丹奚人骑军将领同时将染血的长刀北指,厉声大呼:“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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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郭药师他们也已经杀得满身是血。
从都管衙署出来,几乎是立刻就撞进了乱军的洪流当中。从易州调回来的董小丑余部足足有两千多,而涿州城内在调兵出外之后,监视他们的人马连一千人都不足!
一夫倡乱,尚有万人景从,更不用说这些董小丑留下的余部,在郭大郎和赵鹤寿的苦心经营之下,早就准备了许久,以有心算着无心!
两千多人,这个时候在不大的涿州治所涿县城中,却掀起了狂风巨浪。士卒们破营而出,在各处点起火头,百姓们们被大火驱逐出自家居所,被裹挟着跌跌撞撞四下乱逃。每条通路,都是人群在乱撞。少壮者还能奔走呼号,老弱只有给践踏在脚底。如此乱世,本来以为居于城中,尚能苟延一时,谁知道兵火一起,仍然是满城涂炭!
乱兵大呼着口号,一面纵火,一面四下砍杀,分成数股大队,涌向南门,涌向都管衙署。这都是事先布置好的,萧干大军,在南面抢城,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只有靠城中叛兵开城。而萧干以四军大王之尊,亲身犯险,吸引了常胜军上下的全部将领,也必须要将萧干大王救援出来!
郭药师他们,正正撞上了这些冲至他都管衙署的乱军。郭药师一言不发,只是左手长矛,右手直刀,身先士卒的带领着麾下将佐直直冲上去。甄五臣护卫在他身边,在身后的就是浑身是血的郭药师心腹将领,还有数百亲兵。不少逃得劫难的其他依附而来的将领,这个时候觉出不妙,已经闪身不知道藏到了哪里,等到涿州城内局势尘埃落定,在出来认主人吧,管他妈的到时候是新主人还是旧主人。
而郭药师的高大身影,就只冲在最前面。迎面而来的叛兵,转瞬之间,不知道被他斩杀了多少!他的动作极大,但是却准确有力,直刀护身,长矛或砸或刺,打断了就随手再抢一柄。仿佛还是当初在辽东以勇力闻名的那个郭一撞!
甄五臣只是跟在他的身边,手中只是一柄铁锏,每一挥舞,就是一个叛兵的脑袋给敲成破碎的葫芦。他勇悍至极,不管对着什么都是抢身直进,在间不容发的时候闪开对方兵刃,长矛就抢过来,短刀就避开,铁锏挥舞成一团乌光,不知道敲碎了多少人的天灵盖!
在他们身后,人人都是奋身直上,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生死存亡的关键!
郭药师杀到兴发,一边挥刀一边厉声大呼:“老子在这里,谁敢抢老子的涿州?杀光这些贱种,涿州老子也不要了,出力将士,三日不封刀!俺们只是到宋地快活去!老子纵横天下,哪里去不得?”
他们这支队伍,在一片血光当中逆流而上,经过之处,血肉满途。杀得叛兵只是跌跌撞撞四散。而城中本来驻守的士卒,在乱起的时候也惊惶星散,不少人自发的就朝都管衙署这里奔来,看到郭药师亲身平乱,顿时就加入进来。郭药师的这支队伍越滚越大,叛兵的抵抗却越来越无力,最后只是发一声喊,轰的四下乱逃!
甄五臣满脸都是血沫碎肉,红着眼睛只是还要追着人砍杀,他手中铁锏早就打丢了,换了两柄直刀,也杀得刃口倒卷。郭药师只是一把扯住这个心腹爱将:“快,赶去南门!只要封住城门,事情还有可为!”
这个时候涿州城内早就是烟雾腾空,到处都是厮杀哭喊的声音,而郭药师他们周围,仍然还在进行着血腥的杀戮,士卒们已经红了眼睛,只要不是自己人,不管是叛兵还是百姓,一概砍倒!周遭一切,似乎像是被血洗过一般。甄五臣只是红着眼睛看着脸色铁青的郭药师,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来不及招呼大队的时候,就听见南门那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最后只汇聚成一声雷鸣。
“破城!破城!”
甄五臣厉吼一声,一把扯掉身上残破的锦袍,露出粗大身子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振臂大呼:“直娘贼,是汉子的跟着老子去将奚狗打出去!要死也填在城门口!”
郭药师却狠狠的扯住了他,他铁青的脸色也渐渐平复下来,满是风霜的脸上有着一丝苦涩,只是苦笑着丢下手中断矛:“五臣,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