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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渡口酒家里那二十几号人也真是形迹可疑,但是也无可奈何。
年节之后,朝天荡北岸滞留在流民数以十万计,石梁河沿岸流离失所的流民尤多,洪泽浦渔民、船户也聚闹抗捐。要说形迹可疑,石梁河沿岸成群结队的流民有多少不可疑?
流民是民也易为贱,离乱之世,所谓道德当真是无用之物,为讨个活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情也不会少做。流民聚散如蝗,有工做则做工,无工做则乞讨、吃富户、打家劫舍。聚而劫财杀人,得手散入乡野,漫山遍野的流民,官府想缉拿案犯也无从下手,甚至直接树旗号的小股杆子也骤然多了起来。
县里的那些刀弓手在城里捕盗捉贱、守城看宅还能勉强应个景,到广袤的乡野就无法逞强了。乡兵乡勇此时就挥维持、稳定地方的关键作用,但是乡兵乡勇多是受世家豪族控制的私兵,规模毕竟有限,结社自保尚且勉强,不敢强出头打击流寇,也没有这么动力。有些豪族为求自保、笼络人心,多开设粥场,每日拿出些米粮来熬粥救济灾民。
形势便是如此,地方官府对待形迹可疑之人的处置自然也就谨慎起来,至少不敢再随意拘拿。就算拘拿入牢,也无法从这些人头上搜刮出什么油水来,大家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一边调集兵马威摄流民不要作乱,另一边又极盼望着这股子流民潮能安稳的过去就好,过度激惹流民的事情反而比往年少做许多。
林缚请柳西林等人到船上吃酒,让他们将行李、骡马都移到船上来。除了酒家里吃酒的汉子形迹可疑外,渡口周围还搭建了许多窝棚住着滞留在此地的流民,极少有流民能用得起油灯或火烛的,在夜里窝棚黑黢黢的连成一片,也不知道这边到底有多少人,石梁县也没有可信的统计数据,。
“唉……”林缚心里微微一叹,在朝天荡南岸,江宁城内外还是一片承平景象,只有到了北岸再往北行,就知道局势越紧张了。朝中在年节前后大力清匪,比往年更早形成流民潮,也使得许多地方错过春种季节,北方的饥荒今年只怕无法得到缓解。
夜里又下起细雨,东阳号船尾甲板上还有三层舱室,林缚他们在最上层的舱室喝酒,舱门打开,烛火给窜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摇曳曳,映照在林缚、柳西林、孙敬堂、赵虎、顾天桥、大鳅爷等人的脸上。
孙敬堂这才知道在野人渡偶遇的这位相貌质朴、身姿雄健的青年是即将到江宁赴任的东城校尉。
顾悟尘能压过王学善,说到底还是前任东城尉陈志太过愚蠢。陈志革职入狱之后,东城尉一职一直空缺,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孙敬堂这时才知道此职竟然还是由顾悟尘系的武官接任,如今看来顾悟尘在江宁已经算是有相当的根基了。孙敬堂见柳西林对林缚的态度颇为敬重,心里更加认定林缚身为顾氏第一门人并非传说。本朝虽说抑武崇文,但是东城尉是个紧要的人物,就算仅从官位来比较,正六品的武职也非是九品的儒林郎所能比,但是林缚与柳西林同属顾悟尘一系人马,还是要以与顾悟尘关系的亲密程度来决定彼此的实际地位。
“淮安府加征渔税以养缉盗营,洪泽浦的局势就陡然紧张起来,情势最紧张时,数万渔户聚集喧哗,加上其时流民过境,年节前后,洪泽浦水路就彻底不通了。虽说东阳仅有石梁县的东北一角与洪泽浦相邻,但是一旦洪泽浦渔户闹事,东阳也势必受到影响,接到调令时,我人在石梁县北戒防,一时也脱不开身。月初,在淮上清匪的缉盗司陈韩三部给调入淮安,就驻扎在洪泽浦东北威摄乱民,聚闹渔户始才散去,我这才能够回府城跟沈大人交差……”柳西林说道。
“陈韩三部调入淮安,有无生血腥事?”林缚问道。
“听说杀了些人,不是很严重。陈韩三非淮安人,他在淮上也满手血腥,在洪泽浦动起手来更没有什么顾忌。沈大人倒是很反对将陈韩三调过来,弦已经绷得太紧,适时要缓一缓,只不过沈大人管不了东阳府之外的事情。林兄去石梁县倒不用太担心,我回府城,沈大人还是让一部人马驻守石梁,由石梁知县节制……”柳西林说道。
东阳府知府沈戎是主张整编地方府军的少壮官员,柳西林便是沈戎挖掘出来的优秀将领,东阳府军要比镇军更值得信任。听柳西林说,沈戎对洪泽浦的情势还是存有忧虑,的确,当渔户生计都成问题时,聚众哗闹,应该不是武力弹压能轻易唬散的。此时渔户散去也许是暂时的隐忍,但是也透露出一些别的信息,洪泽浦渔户的聚与散显得有序,不像是普通的哗闹。
大小鳅爷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以及葛家是南汝河渔民、船户的领,也是后来领导南汝河渔民、船户抗捐的领袖,洪泽浦大小四十余湖也存在多家与葛家性质相当的豪民势家,平时官府借助他们管理渔民、船户,向渔民、船户征税索捐,也缓解官府与渔户的矛盾,一旦矛盾激化,有些豪民势家甘为官府爪牙,有些豪民势家则同情渔户,也保不定有些人有别的野心。
洪泽浦渔户聚众哗闹,背后应有一些人物在秘密组织、推动,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只可惜从淮安府给郡司的塘报邸抄里看不出地方上有觉察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