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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铃打响的时候,余周周腾地站起身。辛锐有那么一秒钟觉得余周周要冲上来撕了她——她从来没见过余周周那样愤怒。
不,也许见过的。只是那时候她只顾着蜷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只能听到徐志强的辱骂声,还有余周周愤慨的指责声。
温淼说过,余周周是打不死的星矢。她的心里,永远有一个雅典娜。某一刻,辛锐就是她的雅典娜。
可是此刻,余周周只是无限悲凉地看着她。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肯定是你。”
辛锐本能地想要辩解,辩解这种行为从来都无关事实真相,只是自我保护。
可是余周周没有听,也没有说,仿佛是懒得看见她一样,拎起书包奔出了门。
这只是第一门,资格考试还远远没有结束。
可是这个考场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辛锐的心重重地坠落。
“林杨?”
“……周周?”林杨的声音透着一股惊讶,还有自己都没发觉的喜悦。
他握紧了电话,挠挠头:“那个,语文题有点儿难啊,出的都是什么犄角旮旯儿的破题……”
明明早就告诉自己,既然她拒绝,那么就再也不要理她,再也不要。
而且,这可不是欲擒故纵,绝对不是。他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别废话,”余周周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还有几分让林杨熟悉又陌生的斗志与魄力,“凌翔茜出事了。你在哪个考场?我现在过去找你!”
林杨茫然地听着余周周简略的描述,挂下电话之后,立即拨通了凌翔茜的电话。
关机。
他有些慌神了,蒋川的电话也关机,应该是刚考完试还没来得及开机。
“考得怎么样?语文题有点儿难。”楚天阔早就在之后的几次考试中重新夺回了第一名,面对林杨的时候依旧大度淡定,笑得很随和。
林杨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楚天阔开口。凌翔茜似乎后来和楚天阔毫无联系,他顾及着凌翔茜的面子,从来没有打听。
他终于还是说了:“余周周告诉我,凌翔茜被冤枉作弊,从考场上离开了。”
楚天阔歪头:“什么?冤枉?”
正说着,余周周已经爬上了楼,跑了过来。
“我刚才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了,他说处分还没有商量出来,凌翔茜就拎着书包出校门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林杨有些慌。他一直都知道凌翔茜的脾气——尽管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长大之后懂得装得乖巧些,可是根本上,还是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余周周摇头:“我不知道,我的预感很不好。”
林杨几乎是当机立断:“走,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她。”
楚天阔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在林杨抓起书包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惊呆了,第一次直白地说出感受:“你疯了?你难道不考试了吗?”
林杨笑笑:“那个,楚天阔,你好好加油。”
余周周意味深长地看看林杨,抓起他的手腕把他拖走。
楚天阔靠在门上,觉得无法理解。他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生物书还有几页没看完,于是回到座位上掏出课本,轻轻地翻开。
只是脑海中那两个人抓着书包弃考狂奔的样子久久不去。楚天阔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他向来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孩子,他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只是那两个背影一直踩着他的生物书的页面,留下一串让他迷惑心慌的脚印。
凌翔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自由。
她在路上看到了陈景飒。对方正在用高八度的嗓音抱怨着语文考题,看到凌翔茜,嘴角有一抹讥笑。
“考得怎么样啊,大小姐?”
凌翔茜忽然笑了,她看着陈景飒的眼睛,这个人的不友好断断续续折磨了她整整两年,此刻终于解脱。
“陈景飒,你能不能闭上嘴?我听见你那像是踩了猫尾巴的声音就头疼。”
她第一次感觉呼吸这样顺畅。
出了校门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随便踏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再坐上另一辆,再坐到终点……
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她始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呆滞地盯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冬天的地上满是黑色残雪,灰色的城市有种脏兮兮的冷漠。
最后抬起头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站在郊外的音乐学院门口。
她记得,小时候,她、林杨和蒋川三个人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考级,学了两年之后是五级,然后第二年是六级,第三年八级,第五年林杨和自己冲击十级,蒋川仍然规规矩矩在考九级。
最后一年夏天的时候,音乐学院正在扩建,楼房外围露出大片的杂草丛,漫漫天地一望无际,荒原让他们三个都忘记了呼吸。
是谁说的,音乐家总是要亲近自然才能领悟天籁的真谛。可是身后大厅里面那些因为考试而紧张焦躁的孩子,像是量产的机器,流泻的音符里面没有一丝灵魂——他们毕竟真的不懂得他们演奏的究竟是什么。
凌翔茜已经找不到那片荒原。当年的荒原盖上了新的教学楼,然后新的教学楼又变成了旧的教学楼。那方恣意生长的天空,被分割成了细碎的一块块,她抬起头,看不到自己的小时候。
做个好孩子。考级的等级一定要是“优秀”,考试一定是第一名。饭局上小朋友们被拉出来唱歌,说场面话助兴,大人们纷纷在底下品评谁家的孩子最大方、最乖巧、最像小大人,她一定要占至少一个“最”字。
但是,好像没有人记得,好孩子的好,其实是那颗心。
最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人说一句“我相信你没有作弊”。
没有人相信。她很想知道她妈妈晕倒时心碎的原因,到底是为她心痛,还是只是为自己的脸面无存而惊慌?
凌翔茜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难过。她好像早就已经麻木了,只是站在楼群包围的广场中央吹着冷风,什么都没有想。
几分钟后,她走出校园,打车,坐到里面对司机说:“省政府幼儿园。”
窗外景色流转。然而省政府幼儿园还是以前的样子,破旧却亲切。凌翔茜想起那个负责热盒饭的老奶奶,想来应该早就去世了。那时他们吃饭的时候总是要比赛谁吃得又快又干净,亮着见底的铝饭盒朝老师邀功。蒋川总是吃得很慢,凌翔茜斥责他拖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他们小组的后腿,蒋川却慢悠悠地说:“吃得太急,消化不好。”
还有秋千。大家总是因为秋千打架,可是一旦自己抢到了,那些小男孩又都围上来争着要帮她推秋千。她会瞪起眼睛大声说:“我自己能荡到很高很高,用不着你们!”
那时候傍晚的天空看起来总是提子冰激凌的颜色。他们吃着娃娃头雪糕,咬着跳跳糖,说着以后会如何如何。
如何如何,最后通通变成了此刻的如是这般。
凌翔茜冻得不行,只好躲进附近的一家百货商场。一楼的化妆品专柜永远是一片明快柔和的色彩。商场里面人很少,只有三五个女学生,穿着的白色校服上印着“29 中”
的字样,在附近转来转去,什么都不买,好像是和自己一样在取暖。
突然听见有个女生说:“詹燕飞,詹燕飞快来看,这条链子跟你的那条像不像?”
凌翔茜惊讶地看过去,那个胖胖的面目平凡的女孩子,眉宇间依稀能看得出小时候的模样。她跑到那个女生身边,盯着施华洛世奇专柜里面闪耀的某款挂坠,好脾气地笑笑:“我的那个才20 块钱,去黄龙玩的时候买的,假的,跟这个能比吗?”
“詹燕飞?”
詹燕飞转过脸,探询地看着她:“你……我们认识?”
凌翔茜摇摇头:“没,我认错人了。”
詹燕飞笑起来,脸上还是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剪了短发,神态平和满足,被几个朋友拉走坐上扶梯慢慢朝着二楼上去了。她升到半空中的时候还疑惑地看了一眼凌翔茜,歪歪头,仍然有些像小时候在台上的那个故意装作很可爱的小燕子。
只是再也没有人叫她小燕子。
曾经,凌翔茜春风得意的时候,是怎样地嘲笑过学不会奥数的詹燕飞和余周周?
又是怎样地对蒋川夸夸其谈,说他们以后的路会很艰辛,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都是没有长远计划的女生,你看着吧,蒋川,这未来都是会泯然众人的……
余周周绕了一个弯路,回到了和她并肩的同一条起跑线。
而詹燕飞,退出了比赛,安心地拉着几个姐妹在大冬天哆哆嗦嗦地躲进这栋大楼,一边取暖,一边笑闹。
泯然众人。她笑詹燕飞泯然众人,却忘记了,幸福永远都属于平凡的大多数。
余周周并没有告诉林杨关于辛锐的任何事。她只是坚持,她相信凌翔茜没有作弊。
林杨点点头:“我知道。”
凌翔茜家里面的电话没有人接,林杨给自己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本想询问凌翔茜爸爸的电话,结果话还没说明白,却招来自己妈妈的尖叫。
“你居然弃考了?!”
林杨连忙挂断电话,朝余周周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最近……更年期。”
余周周轻轻拉了拉林杨的袖子:“你弃考,真的没问题吗?”
林杨笑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保送没戏那就自己考呗。你既然没问题,我更不可能有问题啊!”
余周周摇摇头:“我们不一样。你还背有那么多期望。”
又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可是林杨好像再也不会被余周周的断言所蛊惑。
“你废话太多了。”他的身高已经能做到居高临下地揉着余周周的脑袋。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余周周突然间感觉到心底的一股暖流,却不是因为陈桉。
“林杨?”余周周下意识地喊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