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周不清楚到底是谁对谁下了咒语。一分钟过去了,不明就里的语文老师死盯着那个垂着头的女生,班里的笑声渐渐响起来,又被语文老师恐怖的表情压制住,回归到一片死寂。“她怎么回事?故意的?”她低头询问第一排的余周周。班主任看了档案之后得知余周周是师大附小的学生,就对她很是高看,排座位的时候让她坐在了第一排。她摇摇头,小声补上一句:“她……她不是故意的。”
余周周并不清楚这种做法有什么故意无意之分。语文老师第一次提问辛美香,觉得不可理喻,然而同样的场景其实已经在英语课上发生过无数次了。
本来应该是班主任的英语老师做了普通科任老师,一位教数学的中年女人成了这个班级的班主任,余周周并不觉得奇怪。抽签这种东西,可以保证一时的公平,事后的一切,还是“好说好商量”的。
依旧穿得仿佛调色板一般的英语老师非常喜欢“开火车”这种提问方法。从第一排的同学开始,后排的同学依次站起来回答问题,走着蛇形,最后再循环到第一排。她会语速很快地把新学的课文内容用这种提问重复许多许多遍,“Howareyou?”“Fine,thankyou,andyou?”(“你好吗?”“谢谢,我很好,你呢?”)……
辛美香是一节损坏的铁轨。她站起来,堵在那里,一言不发。无论老师怎样对待她——从一开始的循循善诱,满面春风地鼓励劝导,到后来皱着眉头训斥,直到现在这样,引导整列火车绕路而行——辛美香从来就没有过任何表情,难堪、脸红、哭泣……什么都没有。
余周周仰头看着语文老师,她们都领教过语文老师发怒时的恐怖场景,心里甚至替辛美香捏了一把汗。
然而语文老师只是点点头,对她说:“你坐下吧。”然后从余周周的笔袋中抓起一支笔,在点名册上打了一个叉。
让余周周觉得心情不好的,还有另一件事。北江区重点,在生源和管理上的确与真正的好学校有一定的差距。班级里面已经不复刚开学时那种怯生生的安静,上课时窃窃私语,下课时男生女生打成一团。坐在第一排的余周周倒是没有被波及,可是已经有同学反映坐在后排听不清老师讲课了。
班主任气鼓鼓地把数学课改成了自习课,然后开始点名,把几个很安分的同学挨个儿叫到教室外面谈话。
然而并没有走远,声音也洪亮得很。“咱们班现在的状况你也知道,老师现在需要你协助我把害群之马找出来。从现在开始,你就算是老师的卧底,别让别人知道。你每天把在别的老师的课上说话的同学的名字都记下来,单独交给我……”
余周周坐在教室里,把头深深地埋进英语书里面,哭笑不得。“陈桉,有句话我觉得不应该说,因为很不礼貌,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你不要批评我——我觉得我们班主任老师有点儿傻。”教数学的班主任老师姓张,叫张敏。开学的那天,她大笔一挥将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正色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教数学,我叫张敏,敏是敏捷的捷。”而且丝毫没有看出下面的同学为什么会笑。张敏很黑,非常黑,又胖又丑,还不会穿衣打扮。刚开学的第一天训话,就找不到点名册,急急忙忙地把自己那个深蓝色的布口袋倒过来,在讲台上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洒脱地说了一句:“算了,不废话了,咱们开始上课。”
那是余周周初中的第一堂数学课,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盯着黑板的时候目光有多么热切和专注,小心翼翼,诚惶诚恐。那样的目光几乎吓到了张敏。
“我当班长了,而且还被调到了第一排。我原来以为老师因为我是师大附小的学生才对我好,后来才发现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后来才看了我的档案,对我更加好。“她说,我在数学课上的目光太热烈,如果她是个男老师,可能都会以为我爱上他了。
“你说,哪有老师这么说话的啊?“所以我觉得她有点儿傻。“不过,我喜欢她。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余周周停笔,望着最后一句话,忽然愣住了。她想起某个仿佛梦境一般的深夜里,陈桉对她说,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坏人。
她曾经,并不承认这一点。现在才发现,某些作出判断的理由,已经悄然渗入血液。她以为是直觉,其实,背后都有着并不算明智也不算公平的原因。